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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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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間,他張開雙臂將我擁住,緊緊收束到他的懷裡,喃喃道:「我也很好,很好。只要你在我跟前,只要……我們在一處,什麼都好。」 他的手掌依然帶了顫意,極溫柔地撫摩著我的後背和散於後背的黑髮,低啞著嗓子道:「我每晚都會做夢,夢著我們又回到了相山,開開心心地在一處過著……那感覺,真的很充實。可每天夢都會醒,夢一醒,我的心裡都給掏空了般又疼痛又難受。我整夜整夜無法入眠。阿墨,我不想過那樣的日子。我絕對不會再讓你離開,也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奪走你,傷害你……」 難道放任拓跋軻處於危險中,便是為了讓他不再有機會奪走我? 我緊緊攥著他的衣襟,試探著:「阿頊,假如你哥哥再要我做他的墨妃,你會怎麼做?」 拓跋頊沉默片刻,低聲在我耳邊答道:「他不會再有這個機會。」 「他是皇上,你敢違抗他的旨意?」 「敢。我已經不快活了四年,我不想一生都不快活。」 他說得清楚明白,卻讓我陣陣地揪痛。 快活的日子,放縱的愛情。 他竟然還有著這樣美好的願望。 而我已經連這樣的願望都不敢存著了。 我只作不知道拓跋軻大敗的事,拓跋頊也沒再提起,好像根本不曾有人過來回稟過他兄長身陷險境,他到江南來,只是單純地想尋找我,尋找他丟失已久的少年的夢。 而我,或者說我和他,真的不小心回到了夢中。 南浦是個有了數百年歷史的江南古鎮,小橋流水,老榕疏梅,步步風景如畫。 拓跋兄弟志在天下,拓跋頊率軍進入時,便下了嚴令,不得驚擾平民。因此南浦並沒有出現血流成河的血腥景象,大部分居民雖在驚惶中閉戶不出,倒也沒有太大的騷動。 只除了,這座鎮子太安靜了,安靜得連這裡那裡疏疏淡淡的梅花香都繾綣出了冷冷清清的疏離寂寞。 這樣的清冷的冬日古鎮,若有一對清秀的年輕男女追逐奔鬧在巷道街衢間,會是怎樣美好卻淒涼是景象? 天氣並不好,太陽透過厚厚的濃雲射出的淡淡光芒感覺不出多少熱力,倒是西風刮起,撲在臉上更覺冷了。 拓跋頊卸下了他的盔甲,換上了煙黃色的棉袍,石青色綿質長披風。俱是樸實無華的質料,連最簡單的刺繡也沒有,觸手極柔軟,即便在這般寒冷的冬天,摸在掌心也有暖意悠悠透膚而入。 而我為便於行軍穿著的緊身短袍縛褲早被拓跋頊令人拿走了,換了綾緞的米白竹葉紋交領小襖,披了靛青色的披風,一枝精繡的長長的折枝梅花,從下擺一路往上延伸,直至腰腿部尚有將綻未綻的圓圓花苞。梅花的枝幹遒勁,用青黑細線所繡,愈襯得鵝黃的花嬌豔欲滴,連整個人也在肅殺的寒風中精神起來。 就這樣一身簡潔俐落極清爽的裝扮,他將我牽在手中,一路小跑著沖出了院子,沿著凹凸不平的舊石板直往外奔去。 我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奔跑過,氣喘吁吁地問道:「阿頊,帶我到哪裡去?」 拓跋頊微笑道:「我在鎮子後面看到了一片竹林,我們到那裡放爆竹去。」 「放……放爆竹?」 十六歲前,我倒是對放爆竹很感興趣;但這幾年,我只對怎樣將硫磺和硝石製成威力更大的火藥感興趣。這種興趣讓我養了不少尋常人沒放在眼裡的奇人異士,並用改進過的火藥在這時大戰中發揮了極關鍵的作用。 同一種東西,是用來殺人,還是用來娛人,只在一念之間。 拓跋頊並不介意我的遲疑和驚訝,依舊明眸蘊光,含笑道:「對,我帶你放爆竹。」 說話間,我們已穿街越巷,無視著密佈的魏國守兵,徑奔到那片深郁的竹林。 不太清楚這幾年拓跋頊究竟在部屬中樹立了怎樣的形象。但當他帶我行在南浦的巷道古陌間,我的確看到了每個人臉上都流露出的驚詫,卻又儘快將那驚詫收斂,肅穆地垂下頭去。 冬日的竹林,顯然沒有春日的那種蔥翠明麗,但在這樣畫角嗚咽天地蕭然的冬季,成片的深鬱濃綠,一樣地奪人眼目。? 只是寒風到底太過凜冽了,春天那種風過竹林的悅耳沙沙聲,此時聽來,分明比那幽幽咽咽的角聲更要沙啞憂傷幾分。 踩著厚厚的枯黃落葉,我被拓跋頊一步步牽進去。 走到竹林中時,果然看到中間放著數十隻做工精良的爆竹和編炮。 我懶懶笑道:「阿頊,沒到過年的時候吧?找來這麼多爆竹做什麼?」 拓跋頊執緊我的手,柔聲道:「何必要過年才可以放爆竹?只要有開心的事,捨得慶賀了,都該放放爆竹。」 他說著,先取了火摺子,將成串的編炮先點了,清脆的劈哩啪啦聲響中,他又去點大的爆竹。 沉悶的「砰」聲後,鮮紅的爆竹帶著一溜金黃的火花直竄上虛白的天空,嘹亮地炸響在頭頂,灑下無數碎末紙屑,簌簌落到濃密的竹葉間,和依舊歡快鳴響著的編炮聲混合作一處,頓時讓這陰沉沉的天氣破了開來,顯出幾分奔騰嘈雜的熱鬧來。 拓跋頊連點了幾枚爆竹,牽著我的手,笑盈盈地和我並肩站著,看著爆竹一個接一個炸響,忽然將火摺子遞給我,道:「阿墨,你也放幾個爆竹吧!」 我懶洋洋道:「這小孩子的玩意兒,我不喜歡。」 拓跋頊垂頭望我,晶明的瞳仁比這灰濛濛的天空明亮百倍。他輕聲道:「阿墨,我曾經不懂事,你也曾經不懂事。但現在,我們該都懂事了吧?」 那瞳仁太亮了,亮得如有一團細細的火焰在跳動,隨時會給揚起的風吹成燎原之勢,叫我不敢細看,不敢細想,只默默將頭扭了過去,看著燃盡的爆竹將最後的殘骸散落一地。 拓跋頊卻不肯讓我晾著他,握緊我手臂只一帶,我已毫無選擇地踉踉蹌蹌跌入他的懷裡,被他輕輕攬住。 「如果你認定我還是什麼小孩子,那麼,我很快便會讓你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小孩。」 他的唇抵著我的額,環著我的右手緩緩地撫摸著我的腰肢,曖昧的氣息,便在無聲無息地兩人間流轉開來。 他的胳膊一如既往地堅硬,很輕鬆地便能將我拘在懷中動彈不得;可此時他的胸懷卻格外柔軟,暖意透過兩人的衣衫居然還能輕易傳出,將我的臉龐燙得發燒。 「阿墨,去放爆竹罷。我們把不開心的事都趕得遠遠的,就算……就算從今天起,我們丟了以往的一切,重新……從這個竹林開始,好不好?」 他顯然不慣這些溫言細語,說得很是艱難,兩句話說完,清好的面龐已是紅暈一片,但雙眼並不回避我,由著自己的尷尬和希冀一併呈現在我跟前,等待著我的回答。 我終於明白了他帶我在這竹林中放爆竹的意思。 相山的竹林早被我砍伐乾淨了,他雖遠在北魏,但在寧都必有耳目,多半也瞞不過他去。他找了這片竹林,只是為了告訴我,他很誠心地想拾起當年的舊情,借了爆竹除舊佈新之意,告訴我他重歸於好的渴望。 鼻子酸澀得很,溫軟的液體在眼眶中打了個轉,居然沒有落下。 從拓跋頊掌中接過火摺子時,他的神情顯然一松,唇邊晾起的笑意映亮了竹林過於深沉的濃綠,深深的酒渦,一如當年那般令人沉醉。 「你小時候那麼調皮,應該會放爆竹吧?」 見我走向一枚爆竹旁,他又忍不住,緊跟在我後邊小心地問。 我淡淡道:「會。除了親手殺人放火,我什麼都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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