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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那偽裝成我府中內侍的奸細,以及他所帶的隨從,都是以一擋十的高手,顯然是千挑萬選出來的死士,一意要將他們的皇太弟救回去了。

  可惜這裡到底還是大樑地域,以十敵一拿不下,那就二十敵一,五十敵一……

  在死四十餘人,傷百餘人後,那七名奸細終於被全部格殺。聽說,本來還有兩個重傷未死的,眼見沖不出去了,將自己最後的一刀砍向了自己的胸膛。

  滿身鮮血卻唯一還站著的人,是拓跋頊。

  我從沒看到過他這麼可怖的臉色。

  他依舊戴著特製的手鐐足銬,明顯有著刀劍的砍痕,可終究還是緊緊束縛著他的行動,無奈地折射著瑩然的血光。

  而他那素來白皙秀致的面龐,此時濺了大片的血漬,連眼底跳動的,也是激烈的血紅,火一般快要點燃眼前所有的敵人。

  眼神刮到我身上時,終於頓在我面容,狠狠地剜著,連原來搖搖欲墜的身體也穩了穩。

  「蕭——寶——墨!好一個安平公主!」

  他一字一頓念著,尖銳如刀鋒,努力刺向對方,像是想用自己的恨毒通過話語將對手釘死,釘傷。

  在不見天日的密牢中呆了半年多,他的唇邊血色盡褪,淡得發青。

  有一滴鮮血像花一樣綻在唇邊,如森黯肅殺的奈河橋畔開出的死亡之花,格外的豔麗妖嬈,卻因著周圍的詭異氛圍讓人覺出了致命的威脅。

  我下意識地想退後一步,卻發現身後便是大群簇擁著我的侍衛。

  我是安平公主,退無可退。

  身後有人在悄悄地告訴:「這位魏皇子的身手可真還真了得,給關了這麼久,又有鐐銬鎖著,一路照樣幫著動手,傷了不少我們的人呢!」

  挺直了脊樑,我不去看他身上好幾處流著血的傷口,淡然說道:「皇太弟殿下有何見教?」

  青白的唇咧上一咧,扯出的笑容悲愴而淒厲,「我能有何見教?公主雄才偉略,手段高明,拓跋頊甘拜下風!」

  這些來救我的人顯然是他所認識的魏國高手,捨命來救卻全是魂斷異國,想他不悲憤也不可能。

  這些人以安平公主使者的名義來救人,一則因為我如今備受梁帝寵信,對吏部有極大影響力;二則未必不是想著便是我知道了,我可能會看在當日和他的情份上,睜一眼閉一眼由他過去。

  可我在魏人手中受盡折辱,如果讓拓跋軻在我眼皮子底下將弟弟救走,他更該瞧不起我,認為南朝無人,而我安平公主更是只配由他揉圓捏扁、百般羞辱了。

  我偏要他知道,我不可能如尋常庸懦女子一般,一輩子以色事人,讓別人要操縱自己的命運。

  如今在我操控他弟弟的命運,但我更渴望有一日能操控這個帶給我奇恥大辱的男人的命運。

  他羞辱了我不算,連帶蕭寶溶都給他牽累得一敗塗地,險些性命不保。

  我要他死,最好是生不如死!

  不去探究拓跋頊眼底有著多少的恨和怒,我冷冷掃一眼地上的屍首,揚聲喝命:「來人,割下這些人的腦袋,用石灰醃了,連夜送到江北的魏營去,交給拓跋軻。就說是我安平公主的話,聽說他要南伐,特地為他備了表禮以壯大魏皇帝陛下行色,以壯他大魏鐵騎聲威!」

  「蕭寶墨!他們都死了,你也不放他們安生嗎?」

  拓跋頊驚痛,被腳鐐束縛得無法挪動大步的雙腳努力地搶上前來,氣勢兇狠得恨不得要將我一口吞下肚去。

  一旁早有侍衛照應,見他行動,將長劍連鞘舉起,狠狠一擊,正在他的雙腿彎處。

  沉重的擊打聲後,只聽他悶哼一聲,身體已經傾落,連跪都跪不住,一頭僕倒在那滿是斷手斷腳的血泊中,滿頭的冷汗,半天支撐不起身來。

  那聲擊打,明明聲音並不高,可不知怎的,也似有根無形的木棍擊在我心口一樣,疼得我快要喘不過聲。

  但對上拓跋頊那盈成了冰的墨色眼眸,讀出其中滿滿的恨意,我又莫名地鎮定下來,別過臉不看他,冷淡地繼續吩咐著:「順便告訴拓跋軻,本月廿八,是聖武天王大殮的日子。到時我會拿他的好弟弟生殉于簡陵,以報昔日之恩!知他大魏鐵騎天下無雙,我看他能不能在這十一二天內打到寧都來,從陵墓裡挖出他的寶貝弟弟去!」

  這一回,拓跋頊沒有再厲聲呼喝或有什麼過激行為,只聽金屬磨擦的嘔啞地刮過,定睛細看時,原來他正伸出右手五指,狠命地揪拉著套於手腕間的鐐銬。

  生冷的鐐銬邊緣深深地陷入肉中,割破了肌膚,在漸幹的血漬上又漫過瀲灩奪目的鮮紅,慢慢沿著手指滑落,一滴一滴,滴落于地上生人或死者的血泊,嗒然有聲。

  硬是逼著自己,狠心不再去看他,邁著故作從容的步伐,同來時一樣,保持著自己的高貴和尊嚴,迤邐著絳紅色折枝梅花紋百褶長裙,一步接一步,穩穩踏出大牢去。

  沿路都有侍女們跟著收拾著裙裾,不讓裙擺拖曳到血污上。

  ——便是偶爾濺上了一點半點,也不打緊。這樣深絳的顏色,絕對會將那血跡悄然隱去,不露分毫。

  就如身子髒了,再髒一點也沒關係;再如手上死的人多了,再多死上幾個,也便麻木得沒感覺了。

  可蕭彥還說,我缺少了掌權最重要的氣質:無情。

  無情……

  踏上側面的石階,拾步而上走出石牢時,我再往拓跋頊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依舊垂著頭,盯著手腕上蜿蜒而下的鮮血,出神地像看著春日裡緩緩盛開的花。

  栗色的頭髮許久不曾修剪,更加長了,繚亂地披散在肩上,一縷一縷地微微蜷著,像要纏上人的心頭來。

  心頭悶悶的痛開始尖銳。

  吏部尚書晏奕帆送我上轎時,我到底忍不住,向他招了招手。

  「奕帆,將拓跋頊送回石牢後,找個可靠的好大夫給他看下傷,缺了什麼藥了,到公主府來取。」

  晏奕帆見我吩咐得鄭重,即刻應了:「公主放心!只要公主想他活著,下官絕不讓他死了!」

  我眯了眯眼,沉聲道:「我要他在廿八之前,能活蹦亂跳地被關入簡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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