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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我想擺脫這種陰影,我想説明蕭寶溶擺脫這種陰影,只有儘快讓自己成為大樑的公主。

  哪怕這個公主稱號的背後,掩藏著多少見不得人的骯髒;哪怕從此以後,私生孽種的標記,和公主的光環一同牢牢刻在我的臉上,成為文武百官和平民百姓們茶餘飯後最好的消遣。

  我要保全自己,並保全蕭寶溶。

  我不能讓我這世上最親的兄長,和永興帝一樣不明不白地走上不歸路。

  我這一聲「父皇」,在當天便發揮了極大的效用。

  下午,宮中總管送入大量的衣飾珍寶,說是皇上賞下的,並在宮中仔細打量,說蕙風宮太久沒人住,陳設家什都陳舊了,都該換一換,又說宮人太少了點,打算再添些人來。

  我心裡一動,笑道:「若要添人,不如把我原來在惠王府的幾個靈巧侍女送來。她們從小服侍我,使喚得順手。這宮裡的宮女內侍我都不喜歡,以前幫著吳皇后欺負我來著。」

  如今的惠王府差不多算是給封了,連舞姬歌女都沒法自由進出,更別說曾貼身服侍過我的那些地位高點的侍女,應該早給造冊監押起來了。

  但總管稟過蕭彥後,不多久便來問我,要帶哪些侍女進來。我便讓小惜跟著回府去,將服侍我和蕭寶溶比較得力的侍女挑了十幾個帶進來。

  好在我和蕭寶溶素來親近,有的侍女兩人都服侍,品行性格都清楚,蕭彥派去的人挑不出毛病來,而我也確保帶入宮的全是我自己的心腹丫頭,少了些舉目皆是敵的悽惶感。

  第二天上午,原齊帝蕭寶雋的死訊還沒來得及傳到禮部,那群人便稟承了蕭彥的意旨,匆匆擬下聖旨,說安平郡主「伶俐聰慧,事君至孝,特收為義女,冊安平公主」云云。

  總算他給齊明帝和我留了幾分顏面,沒直接聲稱我是他被明帝搶去的親生女兒,讓我以義女的頭銜讓我名正言順地叫他父皇。

  叫人暗中打聽大臣們的議論時,雖不少人有所疑心,倒也不敢擅作揣測,不曾有太大風波,原惠王一系和我相熟識的官員,甚至頗有興奮寬慰之色,自是料著我能安然無恙,與我相依為命那麼久的惠王多半也可一時無虞。

  中午又被蕭彥傳過去一起用膳,我已自在了許多,謝了恩後一起用膳閒聊時,仿佛「父皇」叫得多了,也逐漸順口,不再覺得太過尷尬。

  蕭彥問及起居情況,我也不隱瞞,將從惠王府調來的人手換去原來人手的事一一說了,順帶提及蕭寶溶以往待我的種種好處來。

  蕭彥不曾提出異議,只說道:「嗯,你自己看著辦吧!想你這丫頭也聰明,自然早就明白,如今你是大樑的公主,並且是朕唯一還在身畔的兒女了!」

  他自是提醒我,南齊已經徹底崩塌,我作為大樑皇帝的女兒,只該為如今的大樑考慮,也只能依附于如今的大樑生存並保有富貴,再為南齊皇室做更多,已經毫無意義。

  我依在他身畔歎道:「我自然只是大樑的公主。對於故齊,我還算是什麼呢?」

  蕭彥便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微微地笑道:「對,你只是朕的女兒,原來故齊的那些親友麼……你只盡到自己的心意,也就夠了。自古血溶于水,這天底下除了你母親,還有人比父皇和你之間更親近的麼?」

  我吃吃笑著應了,方才辭了他徑回蕙風宮。

  梁帝蕭彥連著兩日和我單獨用膳,又將我冊封公主,擺明瞭青眼有加,我的蕙風宮便一下子熱鬧起來,不過見過幾次面的宮妃和一些惠王當權時認識的高門貴婦紛紛前來道賀,快要將蕙風宮的門檻踏破。

  我刻意要建立自己的影響力,也不畏繁瑣,一一周到應對,並不把心中的鄙薄和不滿顯出分毫。

  ——我們才被困入皇宮時,這些命婦們對我避之唯恐不及,即便是冊封安平郡主,也沒一個敢來道一聲喜。如今見風向轉了,立刻一窩蜂擁上前來投附,再次讓我感慨不已。

  她們想借我高攀,我想借她們籠絡人心。

  不過是場互相利用的權力遊戲!

  以前靠惠王的權勢,如今卻不得不靠我生父的權勢。

  或許,誰的權勢也靠不住,自己掌握必要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忙亂到晚上,終於把這些人全都打發走了,這才有空再去探望蕭寶溶。

  這次入上陽宮時,我讓幾名侍女抱了輕軟的衾被衣衫等物,提了幾樣可口的羹湯,一起跟了進去。

  上陽宮的內侍打量許久,到底不敢阻攔,由了我大搖大擺進去,將蕭寶溶的臥具和髒汙了的中衣全更換了,又親手喂他羹湯吃。

  蕭寶溶雖是狼狽,但經了太醫診治,神色已略有好轉,喝了半碗羹湯,眸中漸漸恢復了一點神采,依稀辨得出以往的清雅出塵。

  他撫著薄綢的小衣輕歎:「阿墨,終於有一天,輪著三哥被你照顧了!」

  我窺著身畔都是心腹之人,低低哽咽道:「我不照顧三哥,誰來照顧三哥?三哥從不拋下阿墨,阿墨也絕不會拋下三哥!」

  蕭寶溶蒼白清逸的笑容便蘊了極溫柔的暖意,手指徐徐在我眉眼間撫過,柔聲道:「你有這份心便足夠了。」

  他緩緩地將目光投下破舊的窗櫺,望著青瑣間透入的淡薄光線,輕聲問道:「大哥死了,對麼?」

  他和蕭寶雋同處於上陽宮,卻病臥在床,又被監視得緊,自是無法探知蕭寶雋的動靜。但一位才退位不久的帝王忽然死去,小小的宮室之中,必定有所異樣。以蕭寶溶的聰慧,自是不難猜到發生了什麼。

  我本就和蕭寶雋沒多少兄妹手足之情,如今知道他並不是我親兄長,心下更是涼薄,並不曾因他的死亡傷心多久;但蕭寶溶素重情義,兄弟間的情感又比我深厚多了,只怕心下極不好受。

  當下我便勸慰道:「三哥,大哥怎樣,你先不用理會。你只記著,如果你不能快快好起來,阿墨連睡覺都在哭!」

  「傻丫頭!」蕭寶溶低低地罵,蹙了蹙那讓人心疼的含愁眉宇,眼底輕漾著淺淺的波光,出神了片刻,才又道,「阿墨,我曉得你在儘量護著三哥了。但凡事需先為自己打算周全,不要因三哥失了眼前的富貴安寧。」

  他握著我臂腕的手捉得很緊,輕輕一拉,已將我扣到他的懷裡。只聽他嘆息道:「三哥淪落至此,生,或者死,都已不是太重要。真有那一天逃不過去了,你能設法護住你那兩個小侄兒,一起開開心心活下去,三哥便是死,也可以瞑目了。」

  我驟聽他親口說出「死」字,那語調中的絕望和灰心立時如亂麻般捆縛到我心頭,連呼吸都澀滯悶疼起來,忙將他抱得緊了,從滿是氣團的喉嗓間逼出尖細的嗓音來:「三哥放心,不論誰想殺你,都必須從我的屍體上踩過!三哥到哪裡,阿墨便到哪裡,便是死了,也不讓三哥孤單著!」

  蕭寶溶的呼吸益發得沉重,甚至顫抖了起來。

  同樣顫抖的,是他輪廓溫軟好看的唇,帶了潮濕的氣息在耳邊輕輕磨擦。

  「阿墨,現在誰想讓你死都沒那麼容易了。你如想活得更好些,可以叫端木歡顏入宮幫忙。他還在相山隱居,準備等你回來了,繼續當你的師傅。」

  仿若當真只是類似輕吻般的溫柔摩挲,卻有這麼一段極低的話傳到耳邊。

  微驚地抬眼望向蕭寶溶時,他已放開了我,伏到錦衾間臥下,舒適地歎了口氣道:「阿墨帶來的被衾,睡得真是舒服!」

  蕭寶溶其實是個很容易滿足的男子。他並不怕吃苦,只是舒適慣了的尊貴軀體,經受不住幸福與痛苦間的落差而已。

  我想了一夜,第二日去見蕭彥時,我向他提到了想請端木歡顏下山來繼續教授我功課時,蕭彥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道:「罷了,多學些東西也好。便是日後找個能幹的夫婿,也未必一輩子疼你寵你。可憐你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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