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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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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內侍大約清楚當初我為了逃避和蕭彥婚約而託病避居相山的事,見我如此平靜,雖是納悶,倒也無可挑剔,疑疑惑惑地伴了蕭寶溶離去。 蕭寶溶並沒有再回頭看我,只走下丹墀時,身形頓了一頓,將脖頸仰了一仰。 那姿態,讓我似乎看到了他抬起頭,硬生生將淚光逼回眼底的悲傷姿態。 他不願意讓任何人看到悲傷。 可我的確知道他的悲傷。 我只希望他的悲傷能少一點,再少一點。 他那樣瓊姿玉立的人物,不該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他本該持一卷書,喝一盞茶,含一抹笑,對一張琴,聽一曲新詞,笑看舞姬水袖飛揚,步步生蓮。 第二日快晌午時,天臨帝蕭彥遣人傳我即刻去武英殿。 來傳信的內侍看來很是驚惶,我倒沒覺出多緊張來。左不過讓我當妃子什麼的,總不致要我的命。 待被引入武英殿時,我才覺出事情沒那麼簡單。 除了沉著臉負手立於禦案前踱來踱去的蕭彥,堅硬的獸紋澄金磚上居然還跪著蕭寶溶,依然一身淡色絲袍,神清韻秀,恬和沉靜。 我忐忑望向他時,他微微抬眉,眸光澄澈晶明,給了我一個清淺得幾乎看不出的微笑。 蕭彥見我過來行禮,那緊繃的臉龐才略略柔和,一把上前挽了我道:「免禮了!」 但我站起身時,他並沒有將我鬆開,依舊緊緊握住我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盯著我,少了平時的溫煦,多了接近銳利的研判和探索,似乎我是什麼珍禽異獸,埋沒得久了,到這時才發現了我的與眾不同。 我給他看得有點坐立不安,正納悶時,蕭彥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你今年多大?幾月的生日?」 雖覺奇怪,我還是答道:「陛下,我十七了,三月十六的生日,早就過了。」 以往我生日都有著父母或兄長幫著記住,到時自然備下壽麵、點心和各類禮物,由我自在挑選。今年整個春天都在鬼門關外打著轉,母親兄長都不在跟前,我根本就將那生日遺忘得一乾二淨了。 蕭彥握住我的手更是一緊,一雙眼睛上下只將我打量著,說不出的異樣光彩,似驚,似喜,又蘊了某種惱怒怨懟。 「陛下……」我小心地喚道:「陛下怎麼了?」 蕭彥恍然大悟,放開我的手,甩袖走到蕭寶溶跟前,抬起腳來,猛地踹在他的胸口,喝罵道:「蕭寶溶!你敢存心戲弄於朕!」 §話當年,啼鵑碧血痕 他是久經沙場的老將,蕭寶溶是風雅清貴的高門名士,二人的強健程度原不能相提並論。這一踹縱然不是十成力道,也不是蕭寶溶文弱之人經受得起的。只聽悶哼一聲,天青色的大幅寬袖和衣袂翩飄中,蕭寶溶已伏倒在地,緊按住胸口。 我大驚,叫了聲「三哥」,慌忙沖過去扶他。 「我……我沒事。」蕭寶溶憋著嗓子說著,挽扶了我的手,正要從地上支起身,上身晃了幾晃,忽緊閉起眼眸,彎下腰去,「噗」地吐了一大口鮮血。那本就顏色偏淡的唇邊頓時血色盡失,而身體已直往前栽去。 「三哥,三哥!」 我驚叫著去扶他時,他嘴唇抿了一抿,溢出了很淺的笑意,沉著望向我,示意他沒事,臉色卻已白得嚇人,虛浮地倚在我肩上,竟無力再坐起身。 我緊緊摟住他,用袖子為他拭著唇邊的鮮血,又急又痛,禁不住高聲道:「陛下,我三哥做錯了什麼,要引得陛下如此龍顏大怒?」 蕭彥雖是一臉憤然,但面對我這般類似質問的口吻,卻沒有發怒。 當目光從蕭寶溶轉到我臉上時,甚至已經柔軟而溫和。 那種柔軟和溫和,接近于長者的慈煦,並不含有尋常男人取悅漂亮女人時特有的佔有欲望。 「阿墨,你不用管他。他根本不是你哥哥。」 他的聲音也很是慈煦,卻讓我更是雲裡霧裡摸不著頭腦。 蕭寶溶的右手輕輕一動,顫抖著握住我左手。我忙扣了他冰涼的五指,把他抱得更緊些,叫道:「陛下,他是我哥哥,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惠王是對我最好的哥哥。」 蕭彥笑了一笑:「你是朕的骨肉,與原來的大齊皇族沒有一點血緣關係,蕭寶溶和你既非同父,也非同母,怎會是你哥哥?」 我僵硬著身子,愕然地瞪著他帶了慈愛和疼惜靠近過來的笑臉,許久都說不上話來。 我是蕭彥的骨肉? 這個一心想娶我,甚至納我為妃的蕭彥? 這究竟是誰撒下的彌天大謊? 又是挑撥和我蕭寶溶的計策麼? 我粗濃地喘息著,問向蕭彥:「陛下,您喝酒了麼?」 蕭彥眸光一凝,冷然盯向蕭寶溶:「蕭寶溶,你自己說,阿墨是不是你的親妹妹?」 蕭寶溶的黑睫如風中的蝶翼,撲展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睜開,唇邊一抹淺淺的笑弧,虛弱地喘著氣,說道:「我只知阿墨是我一手帶大的妹子。當初我與陛下在閔邊立約時,也只知她是我的親妹妹。」 「你還敢說!你這混蛋差點讓朕娶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蕭彥怒喝著,武將出身的蠻狠立時顯出。 他抬腳又踹在蕭寶溶腰間,眼見他怒意不歇,還要一腳接一腳踹來,我只驚得肝膽俱裂,慘呼著將蕭寶溶壓在身下,緊緊護住。 這次,蕭寶溶連哼都不曾哼一聲,默默閉著眼睛承受痛楚,只是與我十指緊扣的手更是顫抖得厲害。 眼看快要踹到我身上,蕭彥伸出的腳縮了回去,依舊恨恨地說道:「就算你聰慧過人,猜得出朕的幾分心事,就能這樣一再將朕玩於股掌間麼?蕭寶溶,朕非讓你知道,欺騙朕會是怎樣的下場!」 「來人……」 聽他一聲怒喝,我驚得魂飛魄散,再不知我懷中這個文弱病瘦的兄長還經得起他怎樣的折騰,失聲叫:「不要!」 幾乎同時,我聽到殿側的屏風後,同樣傳出一聲熟悉的驚呼:「不要!」 抬眼時,歲寒三友的烏檀木大屏風後,轉出了一灰布僧衣的中年尼姑,眉目如畫,舉手抬足,俱是惹人憐惜的婉約靜雅,讓我禁不住哭著喚道:「母妃!」 竟是我的母親,當年的玉妃,如今相山上清寺的玉空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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