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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拓跋頊沉默片刻,道:「我三思的時候,已經夠多了!」

  他帶了我飛身上馬,揚鞭策馬而去,居然不曾再回頭看一眼。

  身為皇子,又做過很多年的親王,這個不太管事的年輕皇太弟,看來在軍中也有幾分自己的影響力,至城牆處、城外,一路都有人接應,以至到東方露白的時候,我們已騎了馬行在青州城西十餘裡開外了。

  整整斜斜楊柳陌,疏疏密密杏花村。

  飛絮濛濛中,他將我抱下,倚著柳樹坐了,喂我喝著水和乾糧。

  我知趣地直到這時才開口問他:「阿頊,你把我帶出宮了麼?皇上……恐怕不肯。」

  拓跋頊似習慣了對我保持沉默,只是握住我的長髮,很笨拙地為我綰了上去,然後將我靠在他的胸懷。

  他的胸膛比一年多前結實寬闊了許多,果然不再是少年,而是有了自己主見的年輕男子了。如果這一年多來,和我一起度過的人是他,即便身在敵國,大約也沒這麼惶恐悲慘吧?

  「準備帶我去哪裡?打算把我送回南齊,然後再回來向皇上請罪麼?皇上對你很好,也許……不會重罰你吧?」

  我猜測著他下面的行動時,手又被他抓住,貼住他的面龐。

  他緩緩地搖頭,並不管我聽到還是聽不到,低沉地說道:「我不會再離開你,阿墨。我要你。」

  忽然發現裝聾實在很難。我寧願自己聽不到,就不必拼命地克制自己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了。

  他要我。

  這句話,如果那日在重華殿上,在彼此清楚對方身份後,他肯說出口來,我便是即刻給拓跋軻砍了,也會死心塌地喜歡著他一個,無怨無悔。

  經歷了那麼多次的背叛和傷害,他要我,我又怎敢要他?我又怎知,明天,或者明天的明天,他會不會再一次地背叛我,將我交給我的敵人,袖手旁觀我所有的痛苦和屈辱?

  裝聾也有好處,我不必回答這個晚得讓我寒心的問題,只需疲倦地靠在他身上,緊緊半上眼,慢慢將莫名其妙鑽出的淚水逼回去。

  不太明白他打算到哪裡去,但他的身份對南齊也同樣敏感,絕不會跟我回去做我的駙馬。這樣看來,他多半是想帶我到南齊和北魏都鞭長莫及的地方去。

  他還真打算放棄他即將到手的江山,以及在北魏幾乎已固若金湯的權位了?

  靠住他的胸口,我竭力穩著自己的心神,到底忍耐不住自己的驚訝,呼吸還是久久不能均勻。

  拓跋頊沉默了好一會兒,略帶了幾分焦慮,自語般道:「路還遠著呢,虛弱成這樣,可怎麼好?」

  我頓時明白過來:他遲遲伴著我不離去,只是怕我身體吃不消,想我多休息片刻。如今才出青州不遠,隨時可能被青州兵馬追上,哪能再這樣延宕?

  若是再給拓跋軻抓住,拓跋頊可能被重罰不說,至少我是絕對活不了了。

  我便提醒他道:「阿頊,你說,皇上現在有沒有發現我們逃走了?他若抓到我們,會……會怎樣處置我?」

  拓跋頊打了個寒噤,迅速扶我站起身來,寬我心般在我頰邊極溫柔地親了一下,才將我抱上馬,揮鞭疾馳而去。

  自從被抓到青州來,我不是病,就是傷,曆了這麼幾個月,身體早就大不如前,長時間在馬上顛簸,當然極累。

  但這樣性命攸關的時刻,我再也不敢叫一聲苦。若是惹得拓跋頊厭煩我,扭頭再將我交給他哥哥,只怕這輩子都沒叫苦的機會了。

  到了晚上,我固然疲乏得麵條般虛軟,連馬匹也已汗出如漿,不得不停下休息了。

  拓跋頊的細緻,在此時便可看得出來。

  他選的是一處可以掩去火光的山腳密林,很方便掩藏蹤跡。便有真有人追來,大可往山上逃去。

  此時正是暮春初夏的時節,四處草木蔥蘢,必要時藏上兩個人,應該不容易被發覺。

  我早給顛得沒什麼胃口,草草吃了點東西,顧不得一身的虛汗,便蜷在拓跋頊鋪好的氈毯上入睡。

  睡得迷蒙之際,只覺有一隻手正伸到腰間,解我的衣帶,驚得忙掙扎閃避時,已有柔軟的唇伴著熟悉的體息,輕輕觸了觸我的額。

  立刻意識到是拓跋頊,我茫然地睜開眼,與他溫柔的墨藍瞳仁對上,忙又閉上眼,只作困倦得不行,繼續臥著。明知他在解我衣帶,但連拓跋軻都不知碰了我多少回了,與他歡好……應該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畢竟,他才是我最初一心想交付的那個男人。

  衣衫敞開了,溫熱而濕潤的物事緩緩地在肌膚上遊動,卻不是帶了曖昧氣息的手掌。

  不敢想像自己半裸著身體面對著他是怎樣的尷尬,我越性閉著眼,赤燒著臉去抓那物事。原來竟是一塊濕熱的帕子,正握在拓跋頊手中,慢慢地拭著我的肌膚。

  這荒山野嶺,再不知他從哪裡找來的熱水。

  但聽他低低歎道:「我知道你愛乾淨……熱水敷一敷,人也會精神些。」

  我緊緊閉著眼睛,由著他擺弄擦拭著,奇異地發現,自己居然又有了十六歲初與他相遇時的心境。

  帶一點調皮的嬌俏,帶一點害羞的甜蜜,如漣漪般一圈圈地擴大開來。

  最後他掩上我衣衫時很是匆匆,指尖有克制不住的顫動。

  「阿墨,你果然……長大了許多……」

  最後他說的這句話,磁性的沙啞中明顯蘊了某種壓抑著的欲望。透露出的言外之意,讓我不得不感謝這昏暗的天色。

  這霧氣瞑緲的黑夜,無聲無息地掩去了我的慌張和面紅耳赤。

  天明時,有人親昵捏了捏我的耳朵,叫我忽然想到了拓跋軻最寵愛我時,也曾明裡暗裡有這種極溫柔的小小動作,不覺驚得叫了一聲,猛地坐起身來,額上盡是汗珠滴落。

  身畔的拓跋頊顯然也給驚到了,忙不迭縮回了手。

  我強笑道:「是阿頊麼?我剛似乎……又做噩夢了。」

  他微微一笑,依然是極清好俊秀的笑容,溫雅得不像舞刀弄劍的少年劍客,讓人忍不住注目留連。可我到底不敢久看他,只將眼睛望向他的大致方向,笑道:「是不是天大亮了?我看見你穿的衣服,似乎是黑色的。」

  他低頭瞧一瞧自己的夜行衣,湊到我耳邊,醇厚而清亮的聲音暖暖地回縈著:「是的,我穿著黑色的衣服。你會好起來的,阿墨,太醫早就說過,日子久了,毒素漸漸清除,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頓了一頓,又道:「便是好不起來,也不用擔心,我會一直守著你,伴著你。」

  這樣真摯而坦然的話語,讓我好久才醒過神來,摸著他的面頰道:「你在說話麼?撲在耳邊癢癢的。」

  這一次,他沒有點頭,卻將唇湊過來,輕輕吮了吮我的唇,將我的頭靠到他的肩上。

  「阿墨,我絕不會再丟開你,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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