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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其實我更想讓他帶一枝罌粟回來。

  拓跋頊不在身邊,我便把侍女們趕出屋子,獨自在窗口的軟榻上臥著。

  原以為不用在人前偽裝,心裡會自在些,誰知還是不舒坦,空落落卻異常煩躁,竟比拓跋頊在時更難熬。

  或許,是因為想的事不得不更多?

  正默默在榻上輾轉時,門扇吱呀一響。

  我想抬身去看時,猛想起我該什麼都聽不到才對,遂翻了個身,側了身繼續睡。

  耳邊傳來的,竟不是拓跋頊輕捷的腳步,而是極頓挫穩重的步伐,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在心頭,讓我憋悶得透不過氣來。

  來的人……是自我醒來後再也沒有出現過的拓跋軻?

  聽他有力地走到跟前,立定,呼吸聲清晰可聞,我緊張得掌心一忽涼,一忽熱,卻絕不敢露出一絲異樣。

  已經很熟悉的大掌搭到腰間,然後沿著身體的曲線緩緩撫過。

  我努力平穩住心神,翻過身來,牽了他的袖子嘻嘻地笑:「阿頊,回來了麼?」

  定定向上的眼眸,還是輕易的抓住了拓跋軻僵冷的面容。

  他瘦了些,輪廓分明的眼角處隱約有了些憔悴的紋路,但目光依舊沉靜而銳利,似在不經意間便可洞穿人心。

  但我不會怕他。

  我鼓足著勇氣,晃一晃他的袖子:「我讓你折的牡丹花呢?拿來我聞聞!」

  拓跋軻神情莫測,緩緩遊在我軀體上的手掌已經停住,然後慢慢加力,柔軟的腰肢經不起那種壓迫,我疼得抽氣,閃著淚光驚叫起來:「阿頊,你做什麼呢?好疼……」

  「蕭寶墨,別裝了。」拓跋軻淡淡道:「朕知道你已經復原了,這套把戲,留著哄哄九弟還成,想瞞過朕,還差得太遠。」

  我驚恐地霎著眼,飛快地盤算著,是不是他發現了蕭寶溶暗中傳遞瞭解毒藥進來?

  或者,只是單純地在試探我?

  但不管因為什麼原因,我都可以斷定,這人沒打算讓我好好的。

  既然裝了,只能硬撐到底了。

  依然如同什麼也沒聽見,我掙扎著推著拓跋軻的手,叫道:「阿頊,阿頊……你,你是不是阿頊?」

  拓跋軻驀地鬆開手,卻猛地將我整個人從榻上拽起,吼道:「死丫頭,別裝了!朕說了,你別想把我們兄弟玩弄于股掌之間!」

  我?

  把他們兄弟玩弄于股掌間?

  如果不是太清楚自己的處境有多麼危險,我真想失笑出聲。

  我才沒興趣將他們兄弟玩弄于股掌之間。如果我有那種能力,我一定將拓跋軻五馬分屍,再將拓跋頊……將他也打入十八層地獄才好。

  眼珠惶然地轉動,只當沒看到拓跋軻那難得一見的怒氣勃發,連面色也氣得紫漲,我在他的掌下驚慌地向後退縮,也不用偽裝,便已驚得面如白紙了。

  「你……你是陛下?你是陛下麼?」

  我像恍然大悟般戰兢兢地叫著,淚水簌簌地直往下掉。

  向後退縮時,衣衫被扯裂,大幅的前襟撕落下來,露出襯裡的淺杏抹胸。

  拓跋軻卻毫無憐香惜玉之意,揚手便又是一耳光,將我打得滾落榻下,叱道:「不必和朕裝可憐,拿出你明知必死還敢頂撞朕的勇氣來!讓朕看一看,朕和朕的弟弟都寵著愛著的小可憐,究竟有著怎樣的本來面目!給朕站起來!站起來!」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怒不可遏的拓跋軻。

  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臉龐徹底失去了原來的矜持尊貴,眉眼糾結作了一團,連肌膚都快要給眼中的怒火點著般迸著可怕的暴戾之氣。

  駭然地轉著眼睛找不著焦距般四處張望著,胡亂擦一下唇邊流出的液體,我扶了榻沿站起,如同一個真正的盲人,跌跌撞撞往著拓跋軻所站位置相反的方向逃去。

  狠一狠心腸,我伸腳踩住一隻小杌,將自己絆了下,一頭栽倒,胸部硌上妝台,額部撞上妝鏡。

  慘叫聲中,額上的皮肉已被鋒利的邊緣拉開,鮮血頓時淋漓而出。

  含淚爬起身時,用眼睛余光瞥向拓跋軻,果然見他怒氣略散,眉峰卻已聚起,露出一絲彷徨和猶豫。

  找住一個方向,雙手胡亂摸索著向前行走時,外面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接著是拓跋頊出現在門前,失聲喚道:「阿墨!」

  「阿頊,阿頊……」我不看腳下,只低低喚著他的名字飲泣,眼看前面又要撞上書案,拓跋頊已飛奔而來,一把將我扶住,拿了他素色的衣袖便來堵我額前的血跡。

  我慌亂地掙扎著,大叫道:「阿頊,阿頊!」

  拓跋軻高聲道:「阿墨,我在,我在!」

  他抓住我的手,撫在他的臉龐,對著我點頭。

  我松了口氣,無力地抱住他的腰,身形直往下墜,額上瀝瀝的血跡染成了朵朵怵目驚心的朱砂梅。

  堅實的臂膀將我的腰攬住,止住我下滑的身體時,我哽咽著在他耳邊道:「不要再丟開我,我求你,阿頊!不要再丟開我!不要讓旁人再欺負我!不然,我會恨你,我死了都會恨你!」

  一雙手臂都已緊緊扣住了我,拓跋頊帶了顫音的聲音撲在耳邊,只是低低地喚著我的小名:「阿墨,阿墨……」

  這時,拓跋軻已在身後異常冷靜地說道:「九弟,你看清了,你懷裡的女子,是居心叵測的南朝公主!殺害你父母的仇人的女兒!你當真要她麼?」

  拓跋頊沉默了片刻,抬向直視著拓跋軻,懇切道:「皇兄,我知道她是明帝的女兒。可父皇去世時,她還沒出生。便是該為兩國間的仇恨付出代價,這麼久以來,她所受的苦,也該可以償還清了。我相信皇兄也已不再計較她的身世,否則,也便不會封她為妃了,對不對?」

  拓跋軻嘲諷輕笑:「朕還當你已忘了她是朕的妃子呢!趁著朕這段時間在養傷,一時顧不了許多,你將她藏在自己殿中這麼久,也該任性夠了吧?朕還沒死呢,你還當真想讓大魏的皇帝和皇太弟,成為子民口中的笑柄麼?」

  北魏本是草原上的遊牧民族,入主北方後保留了部分草原上的舊俗。前朝妃嬪若是沒有子女的,可由繼任的皇帝繼續收納為妃。

  拓跋軻當日封妃時特地指定了令我殉葬,也是為了徹底斷絕我和拓跋頊可能產生這樣的念頭。如今他還好好活著,拓跋頊將我留在他的宮殿中,自然極是無禮。

  而我這時才知道,拓跋軻之所以一直沒來理會我和拓跋頊的事,是因為他受了傷。

  卻不知這麼短短的一段時間,又發生過怎樣的變故,連這位高高在上且身手不弱的大魏皇帝也會被人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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