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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回去喝了祛寒湯,洗浴了在床上臥了很久,我還是想不通。

  而叫我更想不通的事,這麼一件明擺以我吃虧告終的爭吵,為什麼還會被捅到拓跋軻那裡,並且,所有的矛頭還是指向我。

  傍晚我聽說拓跋軻召我即刻去重華殿時,我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上次打了曼妃,不過罰我一年脂粉銀,這次我肉體上算是已經給錦妃罰過了,了不得再罰我十年脂粉銀彌補拓跋頊吃的虧罷了。

  到了重華殿,我才發現氣氛很不對勁。

  拓跋軻依舊一貫的沉靜,不緊不慢地拿茶盞蓋子拂著茶葉,緩緩地喝著。

  階下,沉默跪著的兩個人,竟是拓跋頊和錦妃!

  這兩人算是拓跋軻最親近的人,尋常見到,都會即刻賜座,連站著的時候都少,更別說這樣長久跪著了。

  我不敢怠慢,也跪上前以妃禮參拜,一板一眼努力做到無隙可尋。

  禮畢,拓跋軻並沒有叫我起來,側頭問管密:「上次不是說了,以後重華殿只許泡獅口銀芽麼?怎麼又換回了雲霧茶?」

  管密陪笑道:「陛下,墨妃娘娘說這裡的獅口銀芽味道不正,還不如雲霧茶好喝,因此又換了過來。」

  「哦?寶墨,為什麼覺得味道不正?」

  拓跋軻垂眸看我,眼中寂然無波,唇角雖微微上揚,可我覺不出他的笑意來。

  我小心回答:「就是覺得味道和以前喝的不一樣。大約……我以前喝的不是正宗的獅口銀芽吧?」

  我沒法說,蕭寶溶遠比一般人考究飲食之道,連煮飯的水都是從山間特地運入府中的山泉,更別說泡茶的水了。青梅瓣上的雪、蓮花蕊中的露珠、桃梨樹下承接的雨水,諸如此類,但要是能想出的水,惠王府幾乎是齊全的。

  然後,泡茶的功夫也極重要。

  富貴雙全的江南名士家中,誰不養幾個專為自己泡茶的高手?

  拓跋軻對我的回答並不滿意,再品了幾口,向管密道:「朕倒覺得獅口銀芽更好,朕喝的茶,還換回來罷!」

  管密應了,拓跋軻才緩緩放下茶盞,望向我,道:「聽說,你又闖禍了?」

  我不曉得是下麵跪著的哪一位告了我的狀,更不曉得他們說了什麼,讓拓跋軻這樣認真地當回事親自盤查,遲疑道:「午後在宮裡看溪水裡的魚時,和錦妃姐姐有了點誤會。」

  「誤會麼?」拓跋軻眸子很冷,凝了冰晶般的藍色,刮到臉上嗖嗖地涼,「聽說,是因為你對皇太弟無禮,惹惱了皇太弟,訓了你兩句,你即刻甩了他一記耳光?」

  到底是因為拓跋頊!

  我心底暗恨,面上只磕頭認罪:「是寶墨脾氣不好,是寶墨任性了!後來錦妃姐姐也教訓了寶墨,將寶墨扔到了水裡。寶墨知錯了!」

  話沒說完,臉上驟然一燙,驚叫聲中,連眼珠都給燙得一時睜不開,忙用手去擦拭時,摸到了一手的茶葉,鼻尖也縈出雲霧茶清苦的氣息,才知拓跋軻將他手中的茶甩到了我臉上。

  「當真是朕太寵你了,才這樣無法無天!」拓跋軻淡淡地說道,「這魏國上下,有誰敢打本國儲君?誰不知道,打了皇太弟,就是以下犯上的死罪?你一個齊國的罪人,是打算代替齊國來掌大魏儲君的嘴,羞辱我們大魏麼?別說給扔到水裡,就是把你活活淹死再鞭屍,也是罪有應得!」

  我打了個寒噤。

  如果這個耳光硬給提到兩國目前的敵對局勢上來,讓拓跋軻認定了我懷著異心,一心折辱魏國皇太弟,的確是個該千刀萬剮的罪名。

  可拓跋軻素知我任性,我又從不曾表現過一絲對國事的關心,他為什麼會想到這方面?

  不敢頂撞半句,我淚水汪汪地望向拓跋軻,努力讓他感覺我的柔弱和求恕,哽咽著懺悔:「是,寶墨一時頭腦糊塗,做錯了事,活該被扔水裡。皇太弟殿下和錦妃姐姐饒了我一條性命,寶墨感激不盡!」

  挪動著生疼的膝蓋,我轉頭向拓跋頊和錦妃屈下腰去:「寶墨錯了,向殿下和錦妃姐姐賠禮!」

  錦妃注視著我,不知是妒還是怕,甚至藏著幸災樂禍的得意,神情複雜,卻不敢說話;拓跋頊深杳的目光在我臉上打了個轉,隨即收回,同樣默不做聲。

  拓跋軻懶洋洋地倚坐于鎏金椅背上,閒話家常般問著:「九弟,咱們大魏威儀不容輕辱。你自己說,怎樣處置這丫頭吧!」

  拓跋頊給拓跋軻點了名,直了直身體,低聲道:「臣弟聽憑皇兄做主。」

  「哦!」拓跋軻點頭道:「你的身份,不該叫一個南人輕辱了去。不然,你把這記耳光打回來吧!」

  「不!」拓跋頊驚慌般地立時否決,抬頭望向他的皇兄。

  「哦!」拓跋軻盯著拓跋頊,輕笑,「為什麼呢?」

  我和拓跋軻相處日久,漸漸明瞭他的一些習慣動作神情的言外之意。這個時候,他的笑容只怕比刀子還可怕,下一刻,必定是將刀子懸到那人脖子上。

  他想殺我?

  一有這個念頭鑽出,我立刻否認。

  我早已拋開了南朝公主的尊嚴,一心一意地討好他,他分明也很迷戀我,縱然我打了拓跋頊一巴掌,他也不至為此便殺了我吧?

  可他此時的笑容,實在……危險得讓我心悸。

  這是個無法用常理來猜度的惡魔!

  我已侍奉他一個多月了,誰知道他是不是厭倦我了?

  我忐忑猜疑時,拓跋頊已在回答:「皇兄知道,臣弟從不打女人。」

  「是麼?」拓跋軻的反問出奇平靜,卻在尾音挑起時,清晰地帶了一抹冰冷的輕笑,如兵刃出鞘時輕盈而愉快的歡呼。

  這時,拓跋頊望向了我,臉色蒼白,眼底的墨藍如烏雲般罩著瞳仁,看不清任何的悲喜驚怒。只聞他輕描淡寫地說道:「不過,可以讓宮人代勞。」

  拓跋頊……讓宮人打我?以後,我在這魏宮裡還能抬得起頭來做人麼?

  我吸一口氣,忙向拓跋軻求饒:「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寶墨再也不敢了!」

  拓跋軻微笑道:「寶墨,你得罪的,是皇太弟,未來的皇上。你該向他求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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