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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臨行前他自然又囑咐了我許多話,無非是讓我跟在端木歡顏好好學點兒東西,悶了多讓侍從陪著,再出去散步,無事不要離別院太遠之類的話。

  我很聽話地一一應了,蕭寶溶俊秀的面龐便浮上幾分歡喜,他微笑著拍一拍我的臉龐,低了頭,柔軟的嘴唇輕輕在我額上碰了一碰。

  從小在蕭寶溶跟前長大,我早和他親密慣了。可隨著我漸漸長大,他已很少親我的額頭或臉頰了。摸著微微潮濕的額,我正發怔時,蕭寶溶已是一笑轉身,向門口久候的肩輿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我覺得蕭寶溶轉身的那一刻,臉上似乎紅了一紅,眸子也似乎比平時亮了許多。

  少了寧和恬靜,多了愉悅繾綣。

  我跟著肩輿,一直送到院外的竹林邊,目送他的身影消失了,方才無精打采地回了屋,乖乖跟在端木歡顏身邊學琴棋兵法。既已下定決心輔佐蕭寶溶,便狠心將以前玩笑打鬧的心思全收了,一意要學出些本領來,才能確保我們在這瞬息萬變的權力漩渦的中心,立於不敗之地。

  可惜端木歡顏雙目皆盲,無法教我書法和繪畫,所以我註定不可能有阿頊那樣好的書法和繪畫水準了。

  我很慶倖留下了他的那幅海棠圖,我每天醒來,都可以看到一樹葳蕤海棠,像當日那個少年般熱烈而單純地笑著,生機勃勃,滿目春光。

  縱然相山夏盡秋來,樹葉飄黃,依舊有一個春天的念想,不屈不撓地盛放在床頭。

  他的那塊玉珮,我讓小惜用七彩絲線鑲入純白的珍珠,貼身掛在胸前。

  我不喜歡上面的猛鷹,看起來總像要伸出利爪來,勾走我胸口一大塊血肉一般,可我著實喜歡這羊脂玉的質地,溫溫潤潤,恍若阿頊柔軟的輕吻,時刻蕩在心間。

  我已失去了他,但不想失去所有美好的回憶。

  §第十三章 風雲變,夜起龍虎爭

  從夏天,一直到初冬氣候頗冷的日子,我始終住在相山,過著極有規律的隱居生活。

  母親是每天都要探望的,不知為什麼,蕭寶溶走後的最初幾日,我前去探望她時,她似乎有點兒不自在,旁敲側擊地問了我不少蕭寶溶臨行時的言行,後來才丟開了,依舊每日和我閒話幾句,再叫人好好將我送回別院去。

  我想起吳皇后誣衊她和蕭寶溶的話語,心裡也有點兒納悶了。

  轉而一想,蕭寶溶素性風流,是美人都喜歡留在身邊,乃至惠王府姬妾如雲,天下皆知。母親年輕時那般地傾城傾國,被他放在心上,也是意料中事。

  我每隔三五日,便親寫一封書信,向蕭寶溶報個平安,順便問他京中情形。

  蕭寶溶也不瞞我,每次回信都比我給他的信長很多,從大臣間的爭權奪利,到各處的兵防調動、齊魏間數次不大不小的交鋒,都一一告訴了我,讓我有不解的,多向端木歡顏請教。

  從信中可以看出,蕭寶溶依舊和蕭彥處於膠著狀態,二人各掌握朝中部分權力,大約因為我的緣故,從最初的聯手對敵,漸轉為後期的面和心不和。從中得利的,是權位漸被架空的永興帝。入冬以後,他多次有意引得二人自相殘殺,好擺脫目前尾大不掉的局面。

  但蕭寶溶處世機敏玲瓏,蕭彥老謀深算,都沒上他的當,明爭暗鬥各自拉攏重臣不假,卻從不曾明著向對方動手。

  蕭寶溶每一兩個月便會親身上山來看我一次。他再不是原來的逍遙王爺,國事繁忙,政敵環伺,故而來去匆匆,不過是看看我過得是否習慣,下人是否盡心,當天便會離開。每次臨行前,他都不忘囑咐我,萬萬不可離開相山。

  蕭彥一定沒有放棄我,蕭寶溶每次來看我後,都會將隨身的親兵留下一部分,相山周圍的布兵也越來越多,從最初的兩百守衛,漸漸增至入冬後的千餘,並且不再掩藏蹤跡,半山腰的軍帳大營連了一大片。

  他這樣防備,蕭彥也不是傻瓜,自然看得出蕭寶溶一心想毀諾了。

  我卻不知我怎會有這樣的價值,引得蕭彥這般念念不忘。細想起來,蕭寶溶將我許給他時,我正在魏營之中,根本不曾和他見過面,他連我美醜都不知,怎肯就為我而發兵了?

  便是後來在宮中見到我,我的容貌又不是多麼傾城國色勾魂奪魄,他為什麼苦苦抓住我不放?真是奇怪至極。

  閒時和母親談起這事時,母親卻沉默了很久,然後只道:「聽你三哥安排就對了,你嫁給蕭彥……這是不可能的事。這人瘋魔了心了!」

  我已經不敢再有皇家公主自以為是的高貴,冷笑道:「他怎不敢動這念頭?國事淪落至此,大皇兄還有興致命人選些十五六的少女入宮侍駕呢,父皇駕崩時五十三歲,那些侍過寢的才人,多有十幾二十出頭的吧?如今蕭彥才過四旬,又手掌重權,說不準就是想娶個年輕公主回去顯顯他的威風。」

  我一邊說著,一邊心底合計,父親明帝的女兒,就數我最年幼,幾個皇姐都已嫁了人,他想娶個公主,也只能揪著我不放了。倒是大皇兄膝下還有幾名公主,但太過幼小了些,何況蕭彥未必甘心認比他年輕不少的永興帝為岳父。

  正遺憾著父親不曾多生幾個女兒時,母親敲著我的頭,歎道:「你這個傻丫頭!」

  可惜母親終究沒說我傻在哪裡了,回去問端木歡顏時,他沉默許久,居然文縐縐地回了一句,「宮闈秘事,非小民所能與聞。公主,在下不知。」

  和端木歡顏相處日久,才覺他的見聞才識,著實深不可測,除兵法攻守之道,連醫蔔星相之學他都頗有涉獵,幾個管事下人無事讓他占卜老家之事,居然能准個八九不離十,令人刮目相看。

  我曾讓他占卜齊國運勢,他卻不肯,回了我一句,「天道難測。」

  後來我又讓給我占卜一卦,問我姻緣之事,他將簽文捏在手中,摸索出上面刻著的文字後,居然又是一言不發。

  我不耐煩搶過看時,卻是一枝梅花,斜斜橫於水邊,瞧那情狀,倒似要傾落水中一般。簽文上刻了一句詞,卻是:「浮槎相逢恨,幽泉沒疏影。」

  我抬頭望向端木歡顏,「不祥?」

  「不祥。」

  端木歡顏並不隱晦,空蕩蕩的眸光若有冷冷的氣息橫掃而過,低歎道:「我原以為,我自己的姻緣卦已是下乘了,不想公主的姻緣,竟是下下乘。」

  我學了一陣詩書,粗解詩詞,便自己解簽道:「浮槎是傳說中可以從海道航行到天上去的木筏,算是稀罕的東西。浮槎來,浮槎去,本就不易相逢。可相逢居然引出恨事來,倒也奇了。疏影當指梅花,或者,指我?幽泉沒疏影,是指泉水把梅花給淹了,還是泉水蓋住了梅花的影子?」

  端木歡顏依舊不答,閉上眼瞼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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