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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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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漸漸抽回游離的神智,忍著淚,在蕭寶溶的挽扶下站起身,倚著他的臂腕,慢慢往竹林外走去。 天高雁杳,月皎烏飛。天已黑得透了,暗沉沉地罩住了整座相山、整座竹林,連同我那所玲瓏精緻的別院。 林外有燈光影影綽綽亮著,往我們的方向照來。 大約發現了我們,那對八角綾紗宮燈忽然飛快地移了過來,伴著小落小惜焦急的呼喚,「王爺,小姐!」 宮燈投于石徑,是寂寥的蒼白色,腳下一陣陣地虛浮,如踩在棉絮之上,找不著著力之處。 小惜忙走到另一邊,和蕭寶溶一左一右地扶持住我,小落在一側引著路,卻沒問我一句好歹。料想我和阿頊相會之時,蕭寶溶和她們都已到了竹林中,將一切看在了眼裡。 走了幾步,小落忽然頓下腳步,將宮燈抬往竹林另一個方向。 蕭寶溶微一皺眉,道:「怎麼了?」 小落遲疑著答道:「王爺,不知道是不是奴婢眼花了,方才王爺和公主在林中時,我似乎看到那個方向有個人影閃了過去,本來想去叫侍衛的,悄悄到林中看了一看,又見王爺和公主無恙,也就不敢冒失。」 蕭寶溶垂眸望了我一眼,柔聲道:「阿墨,你先在這裡等片刻,我去看一下。」 小惜聞言,吹聲哨音,林外的侍衛聞聲而至,緊隨蕭寶溶要往林中查看。 我心中沒來由地緊了一緊,何況著實不願意此刻離開這足以讓我倚賴的臂膀,追過去依舊牽了蕭寶溶衣袖,啞著嗓子道:「我和你一起去瞧瞧。」 小落站到一株老竹下,道:「恍惚就在這個位置。」 侍衛立刻分散巡查,我和蕭寶溶立在原地,四面打量時,此處竹子生得茂密,便於藏人,不易為林外之人發現,但抬眼之處,可透過前方略顯疏朗的竹竿,將方才我和蕭寶溶琴邊相擁的景象看個一清二楚。 正驚疑時,小惜忽指向蕭寶溶腳下,道:「王爺,那是什麼?」 蕭寶溶退了一步,躬下腰,揀起了一枚玉珮。即便只有微弱的亮光,也能看出那是一塊上品的羊脂白玉,質地極好,玉珮上一隻猛鷹張翼眥目,利爪鋒喙,猛厲威凜,似欲直撲而下,將自己的獵物撕成碎片。 蕭寶溶皺眉道:「鷹……怎麼會是鷹?南方人從不會佩戴這樣的凶禽為飾,難道有北人混進來了?」 我心中突地一下,一把將那玉珮搶過,仔細端詳。 從小我和蕭寶溶的紋飾之物就多,穿戴之物,大多是貼身侍女們幫決定,諸如這些佩飾,我也不知我們到底有多少個,只知幾乎每天都會換個花樣,故而我從不曾這些東西上留心,和阿頊相交時間又短,再不記得他是否有這麼塊玉珮,倒是恍惚記得拓跋軻似有個和這差不多的玉珮。因每次與拓跋軻在一起,我都不太敢細看他,也記不清到底上面是鷹還是什麼其他鳥類。但這的確是北方人的東西無疑了。 難道阿頊離開後又後悔了,轉過頭又回來找我? 然後見到了我和蕭寶溶在一起,一怒又走了? 他不曾放棄我?他竟不曾放棄我? 那麼,我有什麼理由放棄他? 蕭寶溶看出我異樣,倒吸了口氣,問道:「那個少年……那個阿頊,是北魏人?」 我也顧不得回答蕭寶溶,猛地攥緊玉珮,甩開小落他們扶向我的手,跌跌撞撞向林外沖去,沖到上下山的道上,高聲喚他的名字:「阿頊!阿頊!阿頊你出來!」 蒼山莽莽,山道蜿蜒,山風在清冷的月光裡變得透涼,帶走身上的汗漬,一點點地浸涼人的肌膚,連山谷間的回聲都帶了冷冷的水汽一般。 而我到底不肯死心,再不管山上有多少下人僕從,山下有多少侍衛值守,站在道中央,向著山上喊,向著山下喊: 「阿頊,你出來!我喜歡你!」 「阿頊,阿墨喜歡你!」 「蒼天在上,相山在下,它們都可以作證,阿墨喜歡阿頊!」 「阿墨喜歡阿頊,不要和他分開……」 月光寂寂,竹聲沙沙,幾片梧葉打著卷兒飄下,順著滿是淚水的臉頰跌落。 小落和小惜相依著站在蕭寶溶身後,惶恐而擔憂地望著我,眼中已含著淚水。 蕭寶溶站在我身後咫尺之處,月光投下,青衫素袖拂拂欲飛,風姿不若塵世之人,獨那神秀出眾的面龐,如被擊打過一般痛楚著,仿若戴著個白瓷的面具,滿是裂紋,即將破碎開來。 而我覺得自己已經破碎了,連聲音都是破碎的,嘶啞不成調地在山間回蕩-- 「阿墨不要和阿頊分開……」 「阿墨不要和阿頊分開……」 「不要……分開……」 後來,我是被蕭寶溶抱回別院的。 我已精疲力竭,再叫不出一個字來,只是伏在他的肩上哀哀欲絕地流淚。 這一年,是我出世以來淚水最多的一年。 這一天,是我這年哭得最多的一天,以致以後的好幾天,我的眼眶只是酸澀,一滴淚也哭不出來。. 晚飯粒米未進,甚至連澡都懶得洗,模模糊糊地由著小落她們拿了濕布為我洗臉擦身體,連神智都昏沉了。 半夜渴得厲害了,咕噥著要水時,有人將我扶抱著坐起,將茶水遞到我唇邊。我喝了兩口,繼續倒頭就睡。 迷蒙間,有人憂心而無奈地輕聲嘆息,誰薄薄的絲質袖子拭著我的唇角,傳來了好聞的淡淡杜衡清香。 那熟悉的清香讓我安心了些,便握了那手,繼續沉沉睡去。 居然不曾做一個夢,更不曾夢到那個讓我不肯放棄不肯死心的美好少年。 也許,夢裡也累了,本能地不敢再去想他,不敢再讓自己失望,讓自己悲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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