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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蕭寶溶清泠泠的目光,頓時轉向了我。

  我也著了忙,道:「我……我在皇宮遇到了蕭大將軍,他說惠王府似乎不歡迎他,我順口就邀他來坐坐了。」

  蕭寶溶默然,眼底霧嵐盤旋,一度看不清那烏黑的底色。好一會兒,他才溫文一笑,向近衛道:「去回復臨海公府,本王必備美酒佳餚,恭候大將軍!」

  目送近衛離去,蕭寶溶才轉頭微笑道:「阿墨,我沒空彈琴給你聽了。這大將軍造訪……朝中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輕不得,重不得,我得親自去安排著。」

  吳相一倒,如今的大齊,文有蕭寶溶,武有蕭彥,正是手握實權站於風口浪尖的人物,他們兩人的一舉一動,都關乎大齊未來的權力制衡,只怕連病中的永興帝也滿懷猜忌地隨時關注著他們的動向。

  蕭寶溶一直不肯邀請蕭彥來,會不會就有這方面的考慮?而蕭彥敢這麼光明正大到蕭寶溶府上,到底是想欣賞惠王府上的笙簫歌舞,還是想表明他和蕭寶溶的友好無間?

  後者似乎並不是好事,永興帝絕對不會樂意看到他們二人聯手。

  我當然無心聽琴了,抓了蕭寶溶的袖子問道:「這個蕭彥,在打什麼主意?」

  蕭寶溶拍拍我的頭,溫和道:「不用擔心,沒事。今晚你早些睡,三哥來應付,知道嗎?」

  我怔了怔,道:「咦,我還想好好認識認識這位元傳奇英雄呢!」

  蕭寶溶臉色一沉,微微眯過的雙眼中,有著凜冽的鋒芒一閃而逝。

  「他……你還是不認識的好。」他揮手讓小落和小惜送我回書宜院,臨到門前,還不忘又吩咐了一遍,「記得了,今晚早些睡,別到前廳來。」

  我本來擔心著蕭寶溶真在不得已時將我許給了蕭彥,誰知蕭寶溶都不肯讓蕭彥見我,讓我在放下心來的同時,又迷惑起來。

  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不管是朋友,還是潛在的敵人,只要有機會,蕭寶溶幾乎將未來可能利用到的所有人都介紹給了我,為何單單不肯讓我結識這個目前最強大的同盟者和未來最厲害的對手?

  這日前廳的笙簫弦管之音更比尋常華美綺靡,笑語歡歌人聲鼎沸連書宜院都聽得清清楚楚。

  從我被送往北魏開始,這麼多個日日夜夜,蕭寶溶為我也操夠心了。我雖不知他在打什麼主意,也打算聽他的話,不去見那位看來沉穩清秀不像有什麼野心的蕭彥。

  百無聊賴地弄了會兒琴,扔開兩卷很無趣的兵書,我讓小落幫我捶著腿,舒適地伸了個懶腰,正要去睡時,又聽得外面有人談笑晏晏走入。

  竟然是蕭寶溶的正妻,惠王妃甯氏。

  蕭寶溶姬妾眾多,能這般逍遙自在,至少有一半功勞得歸功於惠王妃的「賢慧」。她的出身容貌均是尋常,唯一的好處是性情極好,從不爭風吃醋,也從沒有自己的主見,蕭寶溶要的就是她要的,蕭寶溶喜歡的就是她喜歡的,上上下下都按著蕭寶溶的想法打點得妥妥當當,該她出現時才出現,不該她出現時絕對不冒頭。我猜蕭寶溶擇她為妃多半就是因為她這性子能讓自己活得更加逍遙自在,無人管束。

  惠王妃待人和善,待我更好,見她過來,我也只得起身,懶懶地和她說話,心底卻奇怪不已,蕭寶溶親自接待著貴客,她也該在幫著調度歌姬侍女,留心筵席上的動靜,跑我這裡來做什麼?

  看她談吐,根本沒什麼事,就是純粹在和我家長里短地聊天。

  她陪我聊著天,我自然哪裡也去不成了……

  心中緊了一緊,我說著說著,只作困極,打著哈欠,側著身子閉眼便睡。

  惠王妃笑道:「還和個小孩子似的!」

  她站起身離去,低聲吩咐著小落小惜,「雖說天氣熱,不過是這屋子本就涼快,又放了冰,半夜記得拿薄薄的小毯子給公主蓋住肚子,別著涼了。」

  聽得她腳步聲消失,我已一骨碌爬起來,跳下了床。

  小惜等一驚,上前問道:「公主,你不睡嗎?」

  睡?眼前的事分明暗藏古怪,我怎麼還睡得著?

  瞪著窗櫺外隨風晃動的八角綾紗宮燈思索片刻,我向小落招招手,「去拿一套侍女的衣衫來給我換上。」

  小落小惜從小跟我,自是明白我又要玩花樣,小落給我指了名,猶猶豫豫,果然去找衣服;小惜卻遲疑道:「公主,王爺應該不願意你去前廳吧?」

  「所以我要換件衣衫,不讓三哥或那個蕭彥認出我來。」

  「公主……」

  「放心,我不會壞三哥的事。」

  蕭彥造訪,惠王府自然接待得很是隆重。山珍海味正流水般送往惠王府前院的遂初廳中。

  我跟著送食物的侍女悄然走入,再不聲不響地閃到廳後的珠簾中,和那些正準備下一場歌舞的歌姬們混到了一處。

  她們自然是認得我的,略使一個眼色,便悄然向後退去,由著我施施然走到最合適的位置上,隱在珠簾後觀望廳中的動靜。

  主位是惠王蕭寶溶,奉陪的大多是名望甚高卻無甚實權的宗親或名士,客位之首的臨海公兼征西大將軍蕭彥是當之無愧的萬眾矚目對象。

  金絲玉管,蠟炬蘭燈,更顯侍宴美人傾國姝麗,舞姿絕世,華麗奢靡卻不失尊貴優雅的江南錦繡風華,便在不經意間迤邐帶出。

  蕭彥並未著官袍,一身姜黃色紗羅軟袍,將久經沙場的武將威煞之氣化去了不少,眉目更顯清雋沉凝,對著向他邀寵獻媚的舞姬雖是唇角蘊笑,可那笑意淡漠疏離,深邃的眼眸只在舞姬臉上一轉,便能讓舞姬的笑容發僵,成了勉強掛在臉孔上的漂亮面具。

  蕭寶溶再次抬手向蕭彥敬酒時,蕭彥飲了,忽而笑了一笑。

  「王爺,我瞧文墨公主午後還好端端的,不過這半天的工夫,便病倒了,看來身體很是單薄,尋常該讓她四處走動走動,多多鍛煉身體才好。」

  蕭寶溶微笑,「可不是?這一到夏天,她就懶得動彈,只想窩在府中睡覺,連去給皇兄請安,也懶得在宮中多待,大日頭底下就回來了,這才中了暑氣。說到底,還是小孩子家的任性脾氣。」

  蕭彥啜著酒,淡淡望向蕭寶溶,「哦?聽說文墨公主甚是活潑淑慧,經了北魏軍營這一劫,我本以為公主會更玲瓏知禮。」

  蕭寶溶指尖緩緩在杯沿轉動,輕歎道:「公主在魏營受盡驚嚇,至今尚未平復,這也是我不忍對她多加苛責的原因。待她好些,我再好好教導她。」

  蕭彥沉默片刻,含笑道:「她年紀甚小,任性些也不妨。請惠王相信,以我待公主之心,絕不至以凡俗禮節拘束了她。倒是公主那裡……我很擔心日後公主離了王爺會過不習慣,故而很想趁著這幾日在京中,得空便將公主接我府上去坐坐,免得和我太過生疏。」

  他的話……什麼意思?

  我心頭怦怦亂跳,緊抓著身後的牆壁,蹭著掌心的汗津,豎起耳朵靜聽。

  蕭寶溶一如既往地恬淡微笑,「哦,大將軍言之有理……」

  這時,忽然有人走到他身後的近衛耳邊,說了兩句話,接著近衛也俯下身,和蕭寶溶說了幾句。

  蕭寶溶微微皺眉,眸光閃過淩厲,往我這邊迅速一掃,同樣低聲地吩咐了兩句,才繼續向蕭彥說道:「阿墨現在正病著,待她病好了,我便帶她去大將軍那裡走走。」

  他說著,又催侍女為蕭彥滿上酒。

  蕭彥拈著杯,淡淡而笑,「好,文墨公主不過中了暑氣,相信有個三五日,也該恢復了。蕭某更相信,惠王名滿天下,必定言而有信,一諾千金。」

  我正透過那一串串貴氣剔透的珠串,牢牢盯著我這三哥的俊秀面龐,等著聽他如何回答時,手腕忽然一緊。

  回過頭,竟是蕭寶溶的貼身近衛韋卓。此時,他正隔著衣衫握住了我的手臂,低聲道:「公主,王爺命屬下送您回書宜院。」

  敢情剛才有人和蕭寶溶附耳說話,是在稟報我的事?

  我又驚又惱,掙著手道:「等一會兒,我待會兒就回去。」

  韋卓並不肯放手,依然低聲稟道:「王爺說了,要公主先回去,筵席散了他會去瞧你。公主有什麼想知道的,可以當面問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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