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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此人雖救了大齊,可未必對朝廷忠誠。」端木歡曾這般淡淡地評價,「不過惠王既敢用他,想必也早有了應對之策了吧!」

  我深知蕭寶溶此舉很是行險,也不想多作催問,白白讓蕭寶溶擔憂,只在蕭彥進京時,悄悄站在蕭寶溶跟前,留心觀察他的神色。只見他半倚朱窗,迎風袍袖飄飄欲舉,氣度安閒清逸,世所罕見,引得禁街上不少人抬頭注目,連蕭彥經過酒樓時,都向我們這邊望來。

  蕭寶溶似已薄醉,眉目微漾,素袖輕揚,含笑提起酒盞,向蕭彥方向示意,然後一飲而盡。

  雖是相隔較遠,看不明晰,但我總覺得那一刻蕭彥也微微地笑了,並且……似乎在向我而笑?

  他並不認識我,正如我從不認識他一般。大約是我看錯了吧?他看的,一定是我那英姿如仙的三哥蕭寶溶。

  薄醉的三哥,那舉手投足的絕世風韻,連府中最漂亮的女子也及不上。

  但蕭寶溶又似沒醉。

  蕭彥兵馬才過,他的眸子便已清明如水,卻凝著微寒的冰質。

  「走吧,阿墨。該咱們出手了。」他抬手,將酒盞擲出,噹啷一聲落在地面,碎成千百片。

  「出手?」我不解。

  蕭寶溶淡淡笑道:「吳鑫這老賊總在犧牲他人,這一回,也該他們犧牲了吧!」

  他雖言語狠厲,但語調極平靜,眉目更是安謐,仿若說的只是尋常吟的一首詩、論的一句禪,甚至帶了隱約的蕭索。

  其實我的三哥不該和這些事沾惹上。

  正如我也不該沾惹這些事一般。

  但我卻冷笑道:「三哥,還有吳皇后,以及太子。光只吳鑫倒了,吳皇后和太子日後反撲,第一個倒楣的,便是我和三哥。」

  蕭寶溶背著手,天青色的袍袖無聲垂落,眼底若有風雲變幻。許久,他才道:「阿墨,吳皇后和太子背後,是永興帝。這樣的混亂局勢,若是動搖了太子之位,引得人心惶惶,民心不定,永興帝更加勢孤力單,怕影響了大齊國勢。除掉吳後羽翼,我們有的是機會,眼下倒不用急著對付吳後。」

  「可我不甘心!」我緊攥起拳,在犧牲我換回她兒子時,吳皇后還能那樣無恥地狠狠打著我耳光,讓使臣不顧我的生死淩虐我,在魏帝面前栽汙於我,讓我受到那樣的羞辱……

  我怎能甘心?

  蕭寶溶默默攜住我的手,低聲道:「那……咱們再看機會吧!」

  他輕輕飄過的眼神如天邊的雲絮,柔柔的,軟軟的,無聲地將我包圍,讓我不禁覺得更加委屈,伏到他的肩頭嗚嗚地哭。

  蕭寶溶憐惜地撫著我的發,愧疚無奈的嘆息,如遊絲般縈在耳邊。

  或者,蕭寶溶說的有理,一下子除掉太子和吳相一系,永興帝會地位不穩。

  可這樣一個不顧我生死的哥哥,地位不穩與我何干?

  他如此庸懦無能,大齊由他治理,還遠不如由蕭寶溶來治理妥當。

  蕭寶溶攜著我下樓時,我這樣想著,有一刹那被自己的念頭驚住。

  可蕭寶溶來當大齊皇帝,又有何不可?

  論才學,論膽識,我這三哥不知比永興帝強多少倍,連父親明帝在位時都曾動過這念頭。

  永興帝唯一比蕭寶溶佔優勢的,就是他乃正宮所出,才受到了那不得廢嫡立庶的破祖制保護。

  這樣的祖制,也該廢除才是。

  §第八章 瓊枝秀,幾曾識干戈

  回到惠王府後,我徑去見端木歡顏。

  端木歡顏正在撫琴,低低吟誦:「堪笑一場顛倒夢,元來恰似浮雲……」

  「先生,我想知道,古往今來,最快令皇后太子被廢的方法是什麼?」我打斷了他的隱逸情思,問得很直接。

  以端木歡顏的敏銳和智慧,我想達到的一貫目標根本瞞不過他。我並不認為他對永興帝有多少好感,更不認為他會為了永興帝而背叛我和惠王。

  端木歡顏止了琴,一對無神的眼睛清清淺淺,不見半點兒光澤,連聲音也平淡得聽不到半絲波瀾,「阿墨,任何事,如果你不能確定你是對的,最好不要去做。身處高位者,最忌心浮氣躁,意氣用事。」

  我沉默了片刻,道:「我算是身處高位的嗎?」

  直到被捆在惠風殿的那一天,我才明白,我只是個名義上尊貴的公主,但沒有實權的公主,甚至沒有實權的惠王,都只是任人宰割的綿羊,隨時可能淪為最微賤的犧牲品。

  端木歡顏輕笑,「惠王的高位,就是你的高位。」

  是的,惠王在,我便在。惠王一系已趁著戰亂以及惠王以往的聲望,迅速在朝中崛起,而我是無可爭議的惠王一系。

  如果救出我的不是已經在朝中掌握一定勢力的惠王,說不準永興帝和吳皇后又將我困入蕙風宮,預備什麼時候打不過人家了,再把我捆過去求和。

  「我知道了。」我深深地呼吸著,勉強壓下心頭的恨意,緩緩道,「我不會胡來,可我還是想知道,有沒有辦法,可以令皇后太子一敗塗地,再也無法翻身?」

  端木歡顏歎氣,然後輕輕道:「巫蠱。」

  「巫蠱?」

  「帝王最是多疑,卻深信天命。所以皇家興盛佛學,禁絕巫蠱。即便是南北統一之際,後宮巫蠱魘勝也是誰也不敢沾惹的忌諱。連最興盛時的陳皇后、衛皇后連同戾太子,都曾因此迅速敗亡,何況如今天下危困,朝中黨爭漸起?」

  沒錯,我的其他幾位哥哥各有實權,反而表面不理政事的惠王最受永興帝厚待,可見他對自己的兄弟都深懷戒心。如今惠王自成一派,原來權傾天下的吳相權勢受到挑戰,方才去拉攏掌握軍中重權的蕭彥。

  若吳鑫能成功籠絡住蕭彥,太子和吳家地位穩固,自然不會有異動;如果籠絡不住,或者蕭彥反和惠王聯手呢?

  當日蕭寶溶在宮中離去搬救兵時曾說過,他知道蕭彥不肯發兵的原因。雖然後來蕭寶溶沒有和我具體提及,但我相信,蕭寶溶應該與蕭彥達成了某種協定。

  蕭寶溶只想先對付吳家,卻心慈手軟,不想動吳後和太子……

  要動吳家,何必斬草留根?

  此時戰亂初定,時局未穩,軍權最重,諸將都與惠王相交,惠王想立威攬權,正是時機! 一旦錯過,再度受人所制,到時後悔莫及!

  我振衣而起,向端木歡顏道:「先生,阿墨想結束朝中的黨爭。」

  「阿墨,你太年輕了。三思而行!」端木歡顏微微蹙眉,淺淡無光的瞳仁似更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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