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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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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辰時,我和將士們的隨行女眷便被送上車,連同擄來的金銀財物及一些漂亮的齊國女子,一齊往北魏都城進發。我留心觀察護送的魏軍,是由一位姓侯的魏將率領,不過數百騎兵,千餘步兵,此去一路向北,兩三日後便是魏國盤踞已久的中原地區,料想蕭寶溶絕對不會選擇到魏國腹地再動手,多半一兩日內就會動手。 藉口為行走方便,雖然大部分時間我均在車廂之中,我還是在長袍下穿了便於行走的縛褲,俱是暗紋鏤花的黛青色,若在黑夜中行動,絕不起眼。 輕羅、連翹都笑我小題大做,恰好連著兩次遇到損毀了的路橋,車中女眷都被請下來步行,拖曳著的長裾掃在坑窪的路面,其狼狽可想而知,反顯得我有先見之明了。 她們贊我有先知之明時,我留心看其餘車輛,大多五六人擠於一輛之中,十分逼仄,車輛只是尋常的車輛;那些被俘的漂亮齊女更是連衣衫都破碎不堪,獨我這輛飾鈿紋花,珠纓翠絡,遠比旁人的精緻華美。我從小見慣了錦繡榮華,本未覺這車怎的特別了,此時一比較,才覺得這車的確是眾多車騎中的翹楚了。 這樣的特殊待遇,到底是管密的安排,還是拓跋軻的授意? 我一時迷茫。 難道拓跋軻當真還打算把我長長久久留在身邊,當個聽話的妃嬪什麼的? 當晚,大隊人馬住入一處人煙頗盛的小鎮,鎮上最大的一處宅第被魏軍臨時徵用,作為女眷暫住之處,其餘人馬則紮下營來,零散於附近保護。 我不懂什麼兵法攻守之道,但大致看去,兵馬簇擁于民居附近,總有巷道空隙可循,如果蕭寶溶趁機來襲,利用民居作為隱匿之處,應該有很大機會成功救走我。因此這一夜我幾乎不敢合眼,唯恐錯過了蕭寶溶救我的機會。 輕羅等二人就睡在我床下茵席上,聽得我翻來覆去,居然笑話起我,「公主,是不是沒有了皇上陪伴,孤枕難眠了?」 連翹更是一臉景仰道:「奴婢早說了,皇上天姿英偉,公主一定會喜歡!」 我在魏軍日久,漸漸也聽到了一些關於拓跋軻的傳聞。此人從十五歲繼承帝位伊始,便捲入叔父兄弟間的爭權奪勢中,心機深,手段狠,方漸漸確立了自己的不二地位。 據說,他本有兄弟九人,除去三名早夭的,其餘都被他或殺害、或流放,唯一倖存者,便是他的九皇弟豫王。靖元帝死時,豫王才不過四五個月大,母親也在混亂中喪生,拓跋軻遂將幼弟帶入宮中撫育。總算這豫王性情溫順,又是拓跋軻一手帶大的,僥倖無災無難地活了下來。因拓跋軻年過三旬未有子嗣,曾有大臣建議過立豫王為皇太弟,拓跋軻雖未聽從,卻也不曾反駁,便可見得豫王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他對同室宗親薄情寡義,對外人更是狠辣殘忍。在四處征伐重新統一北方的過程中,這個奮身親自衝殺陷陣的帝王,成了五胡族人中出了名的地獄修羅,滿手血腥。我就不明白連翹、輕羅這些魏國子民是怎麼想的,看來不只畏懼他,更對他有著發自內心的深深敬重。 忐忑不安輾轉了一夜,只聽屋外蟲鳴啾啾,夜風細細,梧葉簌簌有聲,倒似住在相山別院時的那種安謐寧和,再感覺不出一絲大戰來臨時的徵兆。 白白緊張了一夜,第二日上路時便精神不濟,縮在車中蓋了氈毯打盹。 自從被送到魏人手中,我大部分時候都病蔫蔫的,輕羅等人沒見過我在寧都那等生龍活虎的模樣,以為我生來的氣血虛弱,如今見我犯困,更擔心我經不起旅途勞頓,中途休息時顧不得用點心,便找地方為我燉了參湯。我正睡著迷迷糊糊,不樂意起身,她們便用湯缽裝好,拿棉被包著,待我傍晚一覺醒來端給我,還是微溫的。 第二夜正好行至山野之處,並無人煙,遂搭建帳蓬,暫住於營帳之中,千余隨行魏兵,將女眷團團圍護於中間。瞧這架勢,如果蕭寶溶想救我,非得強攻不可。 此處人煙稀少,說不準就是因為兩國常年交戰的原因;到了明晚,我們便應該到達北魏地界,救走我的可能便更小了。 蕭寶溶……今天一定會來救我吧? 如果他都不來救我,這天底下便沒人可以幫我了。 打了個寒噤,我望向夜空。一輪弦月,正寂然當空,繁星如鑽,各自耀著細碎的光芒,卻不能將黑夜照亮分毫。 輕羅走來,拿一件披風搭到我身上,笑道:「公主,到帳篷裡去吧。天氣雖然和暖了些,夜風吹在身上卻還挺冷的。」 我握住她搭在我肩上的手,發覺我的手真的挺涼的,輕羅手背比我的掌心還要溫熱些。 「輕羅姐姐,我覺得我很孤單。」不知不覺,我居然吐出了這麼一句,連眼睛都澀痛起來。 「哦……」輕羅瞠目結舌,然後自以為是地勸慰,「沒事,奴婢和連翹會陪著公主。何況,皇上不會忘了公主。公主好好養著,再長高長胖些,必定更加美麗,更得皇上歡心。」 他的歡心? 我幾乎忍不住唇邊要綻出一絲恨恨的嘲笑,忙低了頭,攬緊披風,彎腰走入帳篷。 輕羅永遠不會明白,皇上只是她們的皇上,並不是我的皇上。他的歡心,只是我萬劫不復的深淵,我所有孤寂和怨毒的根源。 三哥,你一定要來救我。 一定要來。 這天晚上,我居然迷迷糊糊睡著了,等聽到外面廝殺怒吼聲時,差點兒從席上跳起來。 「公主,公主快起來!」連翹顯然剛到外面探看過,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孔,卻聽得清她話語中的驚慌,「不知哪裡的騎兵掩襲過來了!侯將軍令女眷即刻上車先行撤離!」 我忙奔過去看向外面,只見東面一帶火把掩映,喝殺聲不絕於耳,影影綽綽間皆是刀兵交錯森然的冷光。原鎮守在別處的魏兵均已被驚動,眼看東方被撕開一處缺口,奔襲的騎兵快要衝入營帳之中,紛紛前往救助。 猜著必是蕭寶溶遣人前來救援,我的心臟跳得極劇烈,似要從胸腔迸出,幾乎毫不遲疑地要往廝殺最烈處沖去。 「公主!」我肩部迅速被搭住,回頭時,已見到連翹發白的面容,她急急呼道,「那裡打得正厲害,公主去不得!」 話音未了,已有魏兵奔來,指揮著將披頭散髮的女眷們從營帳中帶出,送上馬車先行離去。已經被魏將收納的侍姬還算安靜,大多順從地上了車;而那些一路被魏兵騷擾淩辱的齊女,此時便有膽大的開始鬧騰起來,掙扎著要往打鬥處逃竄,自是希望齊兵來救,把她們帶回故國家園。 魏兵見情勢緊急,立時手起刀落,將鬧得最凶的幾名女人的頭斬落在地,淒厲絕望的慘叫聲將齊國女俘驚得面無人色,頓時安靜了許多。 我被連翹一拉,神智略略清醒。若我這樣冒失跑去,魏兵會不會也手起刀落,讓我也身首異處?何況那裡兩軍戰得正酣,黑暗之中,我該怎樣在刀戟揮舞裡自保,安然到達齊兵的保護範圍中?蕭寶溶心思縝密,又知我魯莽,應該不會指望我這時候找回去吧? 心念電轉間,忽然又聽一聲巨響,忙回頭時,只見一枚焰火正在南方不遠處的天空冉冉升起,色澤明亮,形如蓮花,燦明的雪白色,映亮了半邊天空。 「糟了,恐怕齊人還有援兵!」有魏軍在驚呼,把女眷們趕得更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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