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倦尋芳 | 上頁 下頁
一八


  「皇上?喜歡我?」我克制著沒讓自己笑,縱然我從前未曾曆過男女之事,也能感受得出,那晚他根本就是刻意折辱我。

  管密向拓跋軻的房門看了看,壓低了嗓子道:「皇上妃嬪雖眾,卻很少在女人身上用心,連哪位妃嬪侍寢,也常常讓老奴安排,並不放在心上。公主開始去服侍時,皇上以為是老奴在民間找來侍奉的,居然讓老奴把你帶回鄴都去養著,預備著長大些納妃呢!可見皇上對公主很是有心,不過是公主這種身份,著實讓他惱了。且小心服侍吧,你經了這場病,我瞧皇上未必有心再為難你。」

  拓跋軻那人一看便是個有主見的,我也不指望管密能阻止拓跋軻傳召我,話說到這份兒上,我只能感激地向管密微微一笑,悶了頭踏入拓跋軻的房間。

  拓跋軻正坐於當日我畫海棠的案前批閱著奏摺,案上滿是各類軍情奏表。早早點燃的燭光下,他的面孔輪廓分明,如刀裁斧鑿,冷硬無比,透出森然的威凜霸氣。

  我在離他跟前足有七八步的地方便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叩拜,「寶墨拜見陛下!」

  拓跋軻的毛筆仿佛頓了一頓,旋即繼續蘸墨,書寫,根本沒理會我。

  我只得跪著,由著冷硬磚石硌著膝蓋,陣陣酸疼愈來愈盛,咬著牙不做聲,垂著眸默默聽著紙張翻動和侍女磨墨侍奉的聲音。

  大約一盞茶工夫過去,拓跋軻終於批閱完最後一本奏摺,擲下筆來,淡淡吩咐,「抱出去交給尚書令,軍情緊急的,立刻連夜送出,其餘的明日安排。」

  內侍應了,那廂已有窺伺動靜的侍女即刻入內來回,「陛下,該用晚膳了!」

  拓跋軻立起身,走到我跟前也不曾稍作停留,只是掃我一眼,道:「過來侍奉朕用膳。」

  「是。」我乖覺地應了,扶著地要立起身,膝部卻已痛麻得快要失去知覺。

  趁了腳下一軟,我就勢摔倒在地,揉著膝蓋,努力想掙扎爬起,卻又摔下,眼淚撲簌簌直往下掉。

  拓跋軻終於回頭,再掃了我一眼,哼了一聲,道:「也真夠沒用的!留在這裡吧!」

  於是,我很幸運地逃過了一次他將我當奴婢使喚的命運,並且安然坐于他的房中,用了頗為精緻的晚膳,之後我依然伏到書案前,只作倦極假寐,再也不去翻他的東西塗塗畫畫了。

  侍女不好管我,只是悄悄走來,為我加了件羽緞斗篷,又無聲地退下。

  燭火跳躍,隔了眼簾照著,濛濛的紅光;銅壺滴漏的聲音細弱卻清晰,與惠王府夜夜笙歌簫鼓為伴的日子,已如天懸地隔般遙遠。

  蕭寶溶常因為我長不大的性情煩惱,但他終於不必再煩惱了。

  想活著,想避免承受更大的屈辱,我只有長大,被迫長大,哪怕以最難以忍受的方式迅速成長。

  隱藏自己,示人以弱;伺機而動,一擊必中。

  三哥,縱然我把以往你費心教我的詩詞歌賦忘得一句不剩,也不會忘了這十六個字。我會將這十六字記在心裡,刻在心裡,爛在心裡,哪怕腐壞生蛆,夜夜噬骨,也不會丟開分毫。

  能讓三哥信奉至今,並且在那樣緊急的關頭才教給我的處世方法,絕對會是最有力的武器,比古聖人的金科玉律更實用,更能保護自己,直至……反擊敵人。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終於傳來了異常穩健有力的腳步聲,一聲聲敲在陳舊的青磚上,從容不迫,均勻得沒有任何的頓挫,直到走到我跟前,方才止了腳步。

  「蕭寶墨!」他沉著呼喚,聲音不大,卻絕對有力,凜冽並充滿威懾,絕對可以驚醒任何一個沒睡死過去的人。

  我很配合地受驚嚇般從案上跳起來,慌亂得差點兒被自己的裙裾絆倒。

  「陛下……」我戰戰兢兢地跪下,驚懼地偷瞥他一眼,大睜的眼眶中又蒙上了大片水珠,掩住所有的厭惡與恨,無辜柔弱得如同被逼到懸崖邊的小鹿。

  拓跋軻臉色寧靜,看不到一絲波瀾,連聲音也很平板,「起來,侍寢!」

  縱是意料之中,我渾身還是被冷水激過般抽搐了一下。

  「是……是……」

  我顫巍巍回答,搖晃著身體站起,用瘦弱纖小的手指極笨拙地為他寬衣解帶。

  這一夜並沒有想像中難熬。

  明知逃不過去,我再沒有如第一晚那般拼死掙扎,努力舒展著身體減少自己的痛苦。拓跋軻大約也不想這麼快就把我弄死,竟將我如珠寶般細細賞玩品鑒了好久,聽得我漸漸呼吸不穩,方才將我壓到身下。

  痛楚之中,開始有陌生的快感和刺激,隨著他的起伏一波波襲擊著我的大腦。那種純屬生理上的愉悅,根本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也不想控制,膩人的呻吟和經受不住的啜泣,如絲幔間的光影,細細弱弱地在銷金帳中回蕩縈纏。

  拓跋軻顯然很盡興,側身臥下時,居然小心地為我蓋好被,把他的大手搭於我的腰胸間撫摩著,安撫我還在悸動顫抖的軀體。

  「寶墨,有點兒進步了!」他的鼻中若有笑音,氣定神閑地說道,「蕭鑾若知他的愛女如此乖巧地躺於朕的身下承恩,不知有何感想!還有繼承他皇位的蕭寶雋,這般庸懦,怎不將他的江南九郡一併割捨給大魏?也免得朕多費手腳!」

  我便知我料得對了,江北十八城池根本沒在他的眼裡,遲遲未曾撤離廣陵,怕是另有圖謀。但我什麼也不能說,只是像任何一個被求索殆盡的女子,疲倦地蜷著身子,忍住想嘔吐和即刻沖出帳去清潔身體的衝動,我像貓兒一樣安靜慵懶地睡著,嗅著他極具威凜之氣的陽剛氣息,只裝做沒聽到他滿含諷刺的清冷話語。

  你要征服我,我便讓你征服;你要折辱我,我便讓你折辱;你要我愉悅或痛楚,我便愉悅或痛楚。

  我會像棉花一樣柔軟著,讓你剛硬的拳頭砸不到著力之處。

  但總有一天,我會要你的人頭……

  之後連著數夜,我均被傳去侍寢,我乖覺地承順著,至於他穿衣用膳這類日常生活,雖也讓我侍奉過,可我總是恰如其分地笨拙著,然後沒等他皺眉,便把眼淚當做了武器,簌簌地往下掉著。結果後來的每日晨間,他的侍女只要床上一有動靜,立刻會端了水進來服侍,不會再等著他揮手令我退下再叫人。

  時日久了,我發現我還真有幾分演戲的本領,只要他眉目略冷,我的淚水即刻便會湧出,眨巴著眼睛向他凝望。這人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但我的確看到他幾次嚅動了嘴唇卻沒將刻意折辱我的話說出口來。

  管密和輕羅、連翹待我不錯,若是拓跋軻有事提前或推遲回房,管密都會事先通知我;輕羅、連翹慢慢摸清了我的習慣,知我每日清晨回到自己房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都會早早備好熱水和香料,再去為我端來還算精緻的早膳。

  永遠在人前戴著一張溫柔嬌弱面具的日子很難熬,或者說,怪我還沒能習慣這種隱藏自己的生活。每天清晨獨自浸泡於浴桶中的時光,成了我唯一褪去偽裝的時刻。

  我可以自在地哭,自在地恨,自在地捏緊拳頭,自在地任思緒飄遠,飄遠到江水另一面的寧都,想那裡的三哥,那裡的母親,還有……那裡的阿頊。

  他說過,一個月內,一定會找我。算算時間,一個月也快到了,他卻再也找不到我了。

  即便我終能回到江南,也不再是他喜歡的那個乾淨少女了。我一向認為女人所要遵循的什麼三貞九烈,全是古時那些被戴了綠帽子的老男人腦子裡一時長蠹蟲才扯出來的鬼話,向來嗤之以鼻,不屑一顧。但阿頊顯然是從小聽那些鬼話長大的,才會那等鄭重再三要我承諾,不許和別的男子好,連拉手都不許。

  想起阿頊被我惱得又氣又急的模樣,我輕輕地笑,將水輕輕撩到柔美的肌膚上,卻又在看到肌膚上一處處紅紫的吻痕和重重的揉捏痕跡而僵住,落淚。

  我是拓跋軻玩弄著的美麗瓷器,他很想任性地打破,卻終究捨不得這種美麗的徹底消失,所以只是一次次地將我弄傷、弄髒,讓我永遠也洗不去他的痕跡……

  這一日,我聽得輕羅在外問了兩次,才答應了,懶洋洋從浴桶中爬出,才披了件小衣,忽聽噗的一聲,一道淡淡的白痕閃過,忙回頭時,卻是一枚紙團,被從窗紙破損處彈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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