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倦尋芳 | 上頁 下頁


  我回過頭,阿頊也正轉頭望著我,滿臉是血,眸子清冷,心底一定恨透我了。若是放了,也不知會不會又找我麻煩,這人身手著實高明……

  思慮一番,我見他還那樣冷冷地盯著我,便冷笑道:「把他關進簡陵裡去,叫人守著,什麼時候向我磕頭認錯,什麼時候放他出來!若是一直不認錯,就讓這條大*蟲在陵墓裡生根發芽好了!」

  對我無禮總是你的錯吧!

  簡陵是前代夏王朝一位皇帝為自己建的陵墓,陵未成便因暴虐無道被臣下所弑,其繼位帝王勉強將夏室又維持了三年,將皇位讓給了我祖父齊高帝。據堪輿師稱,這處未及落成的陵墓,傷及夏室龍脈,導致夏室迅速衰亡。

  為了表示對夏室的尊重,齊高帝並沒有徹底掘斷陵中所謂的龍脈,只在陵墓上方建了為大齊祈福的皇家寺院上清寺,以壓制夏室可能殘存的「龍氣」。後來母親出家,蕭寶溶因我常來探望,怕我不習慣寺中的粗衣陋食,特地在陵墓附近為我建了這座別院,供我上山時居住,院中遍植我所喜愛的花草樹木。我閑來曾到簡陵去過一次,就是幾間石室,除了些零落石塊,什麼也沒有,黑乎乎的,石壁上長滿了青苔,有一條地下河流從陵中穿過,大約就是傳說中的「龍脈」。我向來喜歡熱鬧,最討厭那裡的清冷黑暗,便忙不迭地逃了出來。

  這人驕傲倔強,正適合扔進去磨磨性子。

  阿頊聽我又罵他大*蟲,再次紅了臉,卻還是不屈地向我怒目而視,那繃緊了的清秀面龐,看來竟有幾分可愛……

  我暗自笑了一聲,踏出前堂。

  院落中蝶舞花梢,鶯穿柳帶,海棠花開正好,襯在千重萬重的綠竹煙影中,如明霞織就,錦繡堆成。

  山間的春日風光的確令人心曠神怡。想到母親正在那千重綠影后等著我,我被那死小子攪得一塌糊塗的心情,終於又好了些。

  §第三章 青山嫵,少年不知愁

  母親果然在她禪房中等我,遠遠見了我,便在小尼的扶持下迎了出來。

  脫錦服,摘簪飾,剃去萬縷青絲,洗盡鉛華脂粉,披上灰布僧袍,母親依舊風韻婀娜,靜若瓊枝玉樹,動若淩波踏步,雖然眼角唇邊已有細細的皺紋,依然眉目如畫,不改端莊,僅那等安嫻的氣韻風度,便已風華絕代,舉世無雙。

  這天底下,如果還有人能稱得上國色天香,絕對非我母親莫屬。父親自從有了母親,便將宮中其他妃嬪棄於腦後,母親從此寵冠後宮,也是意料中事了。

  我並沒能完全繼承母親的美麗。幾個哥哥曾經評論我的容貌,說我長得有六七分像我母親,可惜眉宇間太過英氣,雙眼太過清亮,加上不讀詩書,驕縱無禮,不像母親那般清雅如詩,婉約如水,總之,和我母親相比差得遠了。

  不過,自古皇帝女兒不愁嫁,何況我有母親六七分的容貌風韻,在寧都城的閨閣中也算是出類拔萃的了。蕭寶溶說過,如果我能安靜些,絕對是寧都城的第一美人。

  蕭寶溶教導有功,或者說包裝有功,幾次出席宮廷女眷盛宴時,都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哄著我安安穩穩頗有公主風範地坐上一兩個時辰,的確為我贏得了什麼「端淑嫻雅,瓊姿花貌」的美譽,後來甚至還有見過我的男子寫出了「燦如春華,芙蓉羞照影;皎如秋月,輕雲婉兮揚」這類詩句,一時間我也稱得上名滿甯都,連大哥永興帝蕭寶雋都相信,我已在惠王的薰陶下改邪歸正、知書識禮了。

  母親自然知道我的本性,走過來為我擦著額間的汗水,柔聲問道:「又到哪裡淘氣去了?這麼久才過來!」

  我自然不敢說和人打架了,笑道:「我一路走一路逛著,看那竹筍正好,叫人現挖了,做了幾樣湯菜吃了才過來。」

  母親點頭道:「如果愛吃,多挖些帶回去讓惠王府廚師做給你吃。只是一次也別吃太多了,那東西雖好,吃多了鬧心。」

  隨即母親又問我宮中和惠王府諸人安好,我一一答了,至於北魏可能打過來之事,既然蕭寶溶說不太可能驚擾上清寺,我便絕口不提了。

  母親半臥在軟榻上,讓我偎在她身側,又問:「你的哥哥們沒為你說親事嗎?」

  我便照直說道:「三哥讓我隨緣呢,其他哥哥們不管我這些事的。不過我瞧來瞧去,連比三哥好看的男子都瞧不見,嘿嘿,也不知我的倒楣駙馬在哪個角落裡藏著呢!」

  母親拍著我的頭,低眉笑道:「天底下有你這種公主嗎?哪裡有說自己的駙馬是倒楣駙馬的?」

  我便賊賊地偷笑。

  母親哪裡知道,我從小見著三哥妻妾成群,後來又認識了同宗的初晴郡主,見她閨闥之內總是美男成群,也打算找上一堆美少年來個左擁右抱呢。

  不過這個主意蕭寶溶很不認可,說我的駙馬遇到我這樣的公主一定很倒楣,還不許我和初晴郡主來往。想來蕭寶溶不認可的事,母親也不會認可。

  果然,母親撫著我柔滑的黑髮,綿綿說道:「女人最要緊的,還是找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好男子,兩個人相扶相攜一生一世,便不枉活一回了。至於貧賤富貴,倒是最不要緊的……即便是嫁了天下至尊,又能怎樣?終究只是他許多女人中的一個,一生鉤心鬥角,一不小心,便死無葬身之地;若遇天下大亂,更成了無辜的殉葬品或者敵人的戰利品……」

  我從未聽母親講過這些事,一時聽得怔了。

  但我曾經隱隱聽到過流言,說母親出身微賤,只因品貌出眾,才被大將軍蕭彥獻給父皇,從此盛寵不衰。母親完全仗了父皇的寵遇,才在宮中屹立不倒。

  我原以為母親在父皇駕崩後即自請出家,是因為夫妻情深的緣故,如今看來,母親對父皇的寵愛,倒似有幾分不屑。聽母親把嫁給至尊帝王的遭遇說得這般可怕,莫非她出家,竟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疑惑著問道:「母親,你的意思,夫妻只是兩個人的事?可人多了,不是更熱鬧嗎?你看我三哥,府上那麼多美姬,也沒見她們怎麼著爭鬥打鬧啊!一個一個,對我和氣得很。」

  母親無奈苦笑,「看來寶溶的確寵你,他那些姬妾才不敢在你跟前無禮。可背地裡的風起雲湧,醋海生波,只是沒讓你看到而已……你也不小了,該懂得這些了。寶溶若真疼你,也該教你些道理了。否則,將來你若離了他,遇著個不知疼惜你的駙馬,不是要吃大虧?」

  我奇怪地問道:「可我為什麼要離開三哥呢?我找了駙馬,如果駙馬待我不好了,我大可把他打一頓趕走,依舊回三哥身邊去,三哥自然會護著我。」

  但我這時終於意識到一點兒危機了。

  我可以一直肆無忌憚,無非是因為有家人的寵愛。先是父皇和母親,然後是三哥蕭寶溶,他們總是張開羽翼將我緊緊護在身後,風再大,雨再驟,也傷不著我一絲半點兒。如果沒有他們,我還能這般自在嗎?

  蕭寶溶以外的幾個哥哥,待我雖然不錯,可惹惱了大皇兄永興帝,他照樣把我捆起來責打;我若在宮中,他一般會由著他的中宮吳皇后用宮廷規矩拘束著我,哪裡會像三哥這般萬事寵縱著我?

  大齊公主身份看來並不如我想像的那般尊貴,人家與其說怕我,不如說敬畏著深受世人擁戴、母家地位又高的惠王蕭寶溶。

  「寶溶……」母親靜若秋水的清眸籠了一層愁意,深深嘆息,「罷了,這樣也好,他應該……能護著你。我這邊,也多虧他的照應了……」

  我總覺得母親話裡有話,不過母親一直用她溫暖的手撫摩著我的頭髮,將我撫摩得很舒服,一陣陣倦意襲來,我打著哈欠,抱了母親柔軟的腰肢,竟睡著了。

  我每日白天與母親伴著說話,晚上回我舒適奢華的房間睡覺,順帶吃些新鮮肉食羹湯進補,那日的摔傷很快便痊癒了,那個阿頊被我棄到了腦後。

  等我再想起阿頊時,已經是三天之後的傍晚了。

  「喂,那個傻小子後來放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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