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倦尋芳 | 上頁 下頁


  他微笑時眸子黑亮如水晶般透明,浮泛起溫柔而迷離的薄霧來,顯得格外高貴沉靜,加上輪廓清秀,我覺得他是這天底下最漂亮的男子,看得我有些出神。

  蕭寶溶見我發怔,大約以為我被驚著了,捏了捏我的鼻子,柔聲笑道:「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只管在府裡安心待著,跟在我身邊就是。」

  我嘿嘿笑道:「我才不擔心呢!我是在想,我母親在城外上清寺住著,要不要接回來?」

  「玉妃娘娘……」蕭寶溶神思一恍惚,說道,「那倒不用。上清寺出家的女子大多為年老失寵的無依妃嬪,北朝又和我們大齊一般,素以佛門為尊,即便攻到寧都城下,應該也不會為難一群出家的女人。」

  「我母親也算是年老失寵嗎?」我蹲到榻上,拿了彈弓去打剛歇上杏枝的一隻紅嘴兒翠鳥。

  石子飛過,只打到了枝丫,驚動了的翠鳥振翅掠去,也驚動了一樹杏花香雪亂飄,繽紛落於樹下芳草間。熏風微拂,輕盈潔白的落花起伏於綠茵茸茸上,更覺明媚可愛。

  「杏花疏影,楊柳新晴,吟詩弄月好時節啊!」蕭寶溶沒回答我的話,自顧說著,站起身,舒展著蜷在榻上好久的手腳。輕袍緩帶,將他修長的身軀包裹出尊貴從容的優雅氣度。

  我也懶得為我那位曾寵冠六宮十幾年的母親分辯,只是猛然想到,萬一北魏兵馬突然打來,我可能一時半會兒沒法出城去見母親了。

  算了算,已經三個月沒去探望她了。

  「來人!來人!」我站直身,將雕著富貴如意牡丹的竹榻用力踩踏得吱吱嘎嘎亂響,連聲吩咐,「快去給我備馬,收拾行李,我要去上清寺!」

  蕭寶溶本已走到一邊,準備回屋去,聽我這般大呼小叫,頓時搖起了頭,「你還真聽風就是雨,不提起玉妃,也沒聽說你想念母親。罷了,今天晚了,明早再去吧,也好讓那裡的侍從先把你的屋子收拾收拾。」

  他抬起那雙水晶般晶瑩的眸子,抬頭望一望一碧如洗的天空,自語道:「其實……也不用急。北魏打到寧都來,哪有那麼容易?呵……我也無聊了,杞人憂天哪……」

  蕭寶溶說我生得引人注目,從不許我穿女裝出去。第二日,我照舊換了男裝,帶了七八名便裝的侍衛出府去探母親。

  也是在那一日,我遇到了阿頊。

  那時,我還完全不懂得什麼叫憂患,滿心裡只想著,如果真的打起仗來,蕭寶溶不許我出門玩,可就憋悶得很了。

  從寧都東城門馳過時,我認定我那不問朝政之事的三哥絕對是在杞人憂天。

  江南形勝地,盛世繁華都。這座古城一如既往地笑語喧鬧,春色無邊。碧柳畫橋,風簾翠幕,夾雜著風流名士醉品簫鼓,吟賞煙霞。風光無限好,哪裡有半點兒即將陷入戰爭的危困景象?

  韶光明媚,和風詢暖,馬蹄沒於淺草,泛起清新好聞的氣息,直沁肺腑,早讓我忘了大齊可能面臨開國以來的最大危機。我一路賞景,很快便到了相山,沿了舒緩的山勢踏馬而行。

  上清寺所在的相山又稱竹山,山間遍是翠竹,此時新綠未綻,深深鬱鬱,春風拂過,沙沙若潮聲湧動,起伏如海波翻滾。嘻嘻哈哈的稚嫩笑聲在竹聲中隱隱透出,該是隨了家人在山間挖筍的孩童正玩鬧著呢。

  我不覺放慢了馬匹,正東張西望著尋找笑聲來源時,忽聽到一旁的山道上傳來幼童的哭叫:「頊哥哥,就是這些人!就是這些人捉走了我哥哥他們!」

  我還沒回過神來,一物迅速飛來,又快又准地打在我跨下馬的額部。我的馬雖說溫馴,可也受不起這樣的驚嚇,頓時長嘶一聲,直立而起。

  我驚叫一聲,青天在下,蹬道在上,我平生第一次飛了起來,一頭栽下山坡去了。

  後面的侍從連連驚呼,忙著引開馬,唯恐踏著我,等他們設法救助我時,我已重重落到坡下,幾處骨骼與石頭親密接觸,痛得我齜牙咧嘴地大叫起來。

  「公子!公子!」侍從慌亂地跳下馬來扶我。

  蕭寶溶早就嚴令手下,我在外時絕對不許以公主相稱,以免惹出禍事傳到永興帝蕭寶雋耳中,使我受責罰。侍從們早已習慣了,這「公子」的稱呼倒還叫得順口。

  我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扶了扶撞得歪到一邊的白玉冠,神智還沒從那種失重的眩暈中恢復過來,只看到一個渾身煙黃的人影站在山道正中,料想剛才必定是這人用石頭或什麼東西襲擊了我的馬,我立刻氣急敗壞地叫道:「哪裡來的野人?給我打!」

  侍從們見我能好好地站起,倒也放了心,留兩人扶住我,其他人一擁而上,打向那煙黃的人影。

  我挽起袖,察看疼痛的手臂,已經青紫了一大片,蹭出了道道血跡,料想背上腿上,必定也傷著了,還好臉上頭上沒受傷,不然母親瞧見,又要心疼落淚了。

  擦了一把疼出來的眼淚,我更加氣惱,今天不叫侍衛們把他打得頭破血流,我便不是文墨公主了。

  不過我既無大礙,打他一頓也就罷了。耳聽得兵刃破空交擊之聲尖銳淩厲,我抬頭看時,不由得愕然睜大眼。

  前方竹影幽篁間,幾個侍衛手持兵器,圍著那人縱躍攻擊,那人執劍在手,居然不慌不忙,衣袂飄動,閃避自如,不時尋隙而上,招式平平淡淡,可我那些號稱一流高手的侍衛,居然躲閃不過,不時發出一聲兩聲慘叫。

  片刻之間,我的六個侍衛都已掛了彩,那人已躍到我跟前,劍氣襲面,我身旁的兩名侍衛根本攔他不住。

  「我不管你是哪家的貴公子,快把抓的人放了!否則,我絕不饒你!」

  那人用劍逼住我,清朗的聲音裡帶了幾分純稚。

  我定睛看去,發現居然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眉目清秀如女子,眼睛與蕭寶溶相似,有著桃花瓣般的輪廓,瞳仁水晶般清澈,只是這少年眼底泛著微微的墨藍,頭髮是不同于中原人的栗色。

  他是……異族人?可五胡之人大多人高馬大,應該沒這等清秀的少年吧?

  他俊秀的容貌倒是能和我三哥媲美了,可惜脾氣也太壞了!

  眼看那劍尖快抵上我的咽喉,我張嘴罵道:「誰抓了你的什麼人了?你敢對我無禮,我讓我哥哥們剁了你包餃子!」

  侍從們忙上前來想救我,那少年猛地將我手臂一扯,已將我拉到他胸前。接著我脖子上一冷,他手裡那柄濯亮寶劍已橫在我的脖頸間。

  「公……公子!」侍從們驚叫著再不敢上前。

  「少裝糊塗!快把抓的人全放出來,我就放了他;不然,今天得請他隨我走一回了!」那少年泠泠地回答。

  我這個一向強悍得讓惠王殿下頭疼不已的搗蛋公主,這時再也強悍不起來了。長這麼大,第一次摔得那麼慘,第一次被人劫持,第一次被人用劍逼著,還有,我被摔傷的地方很疼,而我一向特別怕疼……

  「我們剛到相山,沒抓你的人,快放了我們小姐,否則……」幾個被嚇慌可的侍從色厲內荏地叫喊著。

  我的身軀直往下墜,絕對不是被嚇的,是疼得實在站不住了。

  少年顯然發覺了,他將手腕向下挪了一挪,試圖將我提起夾緊。突然他的手一停,身體也隨之一僵。

  而我突然意識到,他碰到了我的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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