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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阿原服了藥,睡到第二日方才醒來,卻做了整整一夜的夢,醒來滿腦都是陌生卻又熟稔的人影閃過,細思卻又一無所得。她雖有決斷,凡事也看得穿,也由不得一顆心浮浮沉沉,竟似沒個著落處。

  因見原夫人日夜守在身畔,她也不肯露出煩惱之色,只微笑道:「母親怎不去休息?我昨日只是被曬得有些頭暈,這一覺醒來便已全好了。」

  原夫人對王則笙惱火之極,只覺這丫頭有病,且病得不輕;又見阿原貼心,反而勸慰她,更對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兒痛愛不已,微笑道:「你也不用瞞我,我已聽小鹿說起過。其實咱們根本不必管旁人說什麼。既能重新活過,便是老天爺的恩賜,不能白瞎了這一世!咱就得烈馬青蔥地活著,痛痛快快地過著,比任何人都逍遙自在。待咱們把那些閒言碎語碾到腳底下,便是那起在背後嚼舌根的人沒臉了!你明日便是名正言順的賀王妃了,有的是富貴悠閒的日子,還理這些自命清高的賤人做甚!」

  小鹿憤憤道:「不怪小姐不開心,可惡這王則笙居然一副為小姐好的模樣,好似這天下獨她是一朵純潔無瑕的白蓮花,真是臉大!」

  原夫人道:「她的年紀也不小了,我該勸皇上儘快將她嫁了,省得她沒事作妖,自己不如意,只想著壞了別人的大好姻緣。眼前先不用管她,最趕緊的是你得趕緊養好身子。明日成親,還得忙碌一整天呢!」

  阿原神思兀自有些恍惚,來來回回,只是景辭蒼白清瘦的面龐,和冰冷得近乎絕望的眼神。

  她點頭,勉強笑道:「母親放心,我向來看得開,必定快快活活過著,寧可委屈了別人,也不會委屈了自己。」

  正說著時,廿七命人來請原夫人。

  原夫人又安慰阿原幾句,忙出去看時,廿七正皺眉等著她。

  原夫人問:「怎麼了?」

  廿七低聲道:「聽聞則笙郡主不見了!端侯府的人找了一夜,如今宮裡也開始派出人手四下尋找了!」

  「不見了?」

  原夫人一驚,轉頭看了眼阿原臥房的方向,「留意宮中和端侯府的動靜,若有什麼訊息立刻告訴我,但暫時不要跟阿原說起。」

  廿七遲疑了下,「昨天傍晚小姐出去見的那人,不是長樂公主,是則笙郡主吧?」

  原夫人道:「嗯,指不定是阿原沒如那小賤人的意,所以那小賤人又在作妖,裝死裝活地想讓阿原不自在。明日是阿原一生一世的大日子,可不能讓她不痛快。」

  廿七低低應了,快步離去。

  ***

  端侯府遣出的人的確沒有找到王則笙。

  因阿原身體不適,暗暗延醫調理著,早早就歇下了,即便蕭瀟是「原大小姐」昔日心頭所愛,原府管事都沒敢放進去。阿原甚至都不曉得蕭瀟前去找過。

  梁帝被驚動,派出宮中禁衛尋找,依然沒有下落。

  直至午後,才有地方緊急報來命案,卻是位於西溪的一條畫舫裡,發現一女二男三具屍體。

  知夏姑姑開始尚不敢跟景辭提起,匆忙趕去查看時,當場昏倒在地。

  地方官慌忙傳回消息,長樂公主、刑部侍郎謝岩以及負責京師案件的大理寺卿喬立等聞訊,震驚之餘連忙趕去查看時,景辭竟也已趕到,正一言不發默默跪坐于王則笙的屍體旁。

  畫舫內有格鬥痕跡,兩名侍從都倒于船頭已經發黑乾涸的血泊裡,被烈日曝曬了半日,散發出難聞的腥臭味;王則笙則躺於船艙內的地上,頸間有明顯的掐痕,同樣僵死多時。

  地方官領了仵作向謝岩等稟道:「經初步檢查,三名死者皮肉顏色已有所變化,應死于昨日申時至酉時。兩名男子兵器都在手邊,當是經過一番搏鬥後才被兇手所殺。由五處傷口形狀來看,兇手所用的是一把長劍,身手頗高。傷口長約有一寸一分,故而兇手所用之劍較窄,寬度當在一寸至一寸一分之間。女子是被人掐死,從傷處所留指痕可以推斷,兇手手掌較小,指骨纖細,可能是身材極瘦小的男子或少年,也可能是……女子。」

  他悄悄擦擦汗,覷著景辭泛白的唇色和滾動的喉間,聲音低了下去,「從衣飾來看,兩名男子是隨從護衛,那女子則是……年約十八、九歲的貴家小姐。」

  他不敢明說這女子是誰,但長樂公主等早已猜到,遇害者必是王則笙。

  她躺於艙內陰涼處,屍體倒不曾有太大變化,看著依然烏髮如墨,身姿曼妙,只是面色慘白,唇色紺青,再沒有從前巧笑倩兮的嬌媚可人。

  景辭握著她僵硬的手,面色已不比死去的王則笙好多少。

  知夏姑姑已被左言希針灸救醒,灌了藥正在喘氣,忽沖上來叫道:「兇手不會是別人,必定是阿原,是阿原那賤人!」

  長樂公主一驚,忙斥道:「姑姑有年紀的人,怎可紅口白牙誣衊他人?若認真追究起你來,端侯面上須不好看!」

  知夏姑姑滿面是淚,叫道:「我何曾誣衊她!則笙出來就是為了找她,想送她藥丸,讓她恢復昔時記憶!不想她竟下此毒手!」

  長樂公主道:「咦,原夫人延了多少名醫,用了多少良藥,都不曾治好阿原失憶之症,則笙郡主與阿原素來不睦,怎會曉得怎麼治阿原的病,還為她送什麼藥丸?何況,前兒落水嫁禍之事殷鑒未遠。姑姑,這話便是我信,只怕父皇也不信吧?你可不能因私怨誤了追拿真凶呀!」

  知夏姑姑的面龐幾乎扭曲,汗水自她半邊的銀質面具下滾落。

  她渾身顫抖,嘶啞地喊道:「私怨……正因有私怨,她才會害則笙!我小瞧了這賤人的毒辣!公主莫忘了,她的忘塵劍本就比一般的劍要窄,且鋒利無比,豈不正與侍僕傷口相符!何況則笙是被女子掐死的,除了阿原,尋常女子哪來這樣的膽量和力道?」

  長樂公主見她雙眼通紅,目眥欲裂,皺眉道:「可知夏姑姑你別忘了,阿原明天就大婚了,則笙抱著什麼念頭給她送藥咱們不知,以阿原的個性,又怎麼可能跑到這般偏僻的地方來見素不投契的則笙?」

  知夏姑姑切齒冷笑,「是或不是,查問過她的行蹤,豈不就真相大白了?」

  喬立忙道:「姑姑放心,則笙郡主之事,不論誰是兇手,皇上必會深究到底,給趙王一個交待!」

  長樂公主白了喬立一眼,還待說話時,謝岩將她輕輕一拉,說道:「喬大人說得有理!我們先勘察現場,收集線索要緊。皇上那裡當然要儘快稟明,但也不能一問三不知。」

  喬立點頭道:「謝大人言之有理!」

  他走上前,恭恭敬敬向景辭道:「端侯爺,是不是……該讓人先將郡主等送下畫舫,好安排人手細細勘察此處?」

  景辭沒有回答。

  他垂頭對著地上的女子,眼前依然是她從小到大靈動的身影。而他耳邊那一聲聲脆生生的「景哥哥」,似乎從未停歇過。

  地上這僵冷的沒有生機的女子,正在走向腐爛的女子,像一個擊不破的惡夢。

  謝岩遲疑了下,蹲到他身畔,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阿辭,節哀順變!而且……這事沒那麼簡單,我們必須查出真相,還郡主一個公道!」

  景辭黑睫顫了兩顫,微微闔起眼,便有濕意從他蒼白的面龐爬過。他深呼吸著,抬起顫抖的手,緩慢而用力地揉搓著自己的面龐。

  見兩名侍從的屍體已移開,謝岩正待喚人進艙帶走王則笙的屍體,忽聞景辭低低道:「我來。」

  他俯身將屍體抱起,就如少年時抱起他不懂事的小妹妹。

  他輕聲道:「則笙,景哥哥帶你回家了!」

  或許,頑皮的小妹妹只是玩得困乏,睡著了。

  一覺醒來,她又能活蹦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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