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兩世歡 | 上頁 下頁
一八六


  老漁夫欠了欠身,說道:「釣得多了,也吃不了這許多。姑娘若是喜歡,要不要帶幾條回去?」

  阿原笑道:「不用了,我晚上應該有人請吃飯。老伯釣得多,可以多燉些可以給兒孫們吃。」

  老漁夫搖頭,「他們吃不了啦!四個兒子,早年有兩個跟著唐皇,被一個姓李的節度使殺了,還有一個在洛陽死了,剩的一個去年跟著如今這個皇上出征,也不曉得如今在哪個軍營裡。但沒消息該是好事吧?多半還好端端活著。如今兒媳婦也帶著小孫子回娘家有半年有餘了,家裡就剩我這麼個老東西跟老伴兒看門。」

  生逢亂世,命如草芥。幾方博弈,你爭我奪,連王侯公子都未必能保全,更別說平民家的男丁了。那些從軍的尋常士卒,幾年你死我活的惡仗打下來,最終能留住性命回家的,天曉得能占幾成。

  阿原向老漁夫行了一禮,默默走開,忽便想母親的話。

  平安健康,和樂團圓,果然才是人生一世最要緊的。

  多少人爭權奪勢,為了向上再走一步,不惜打得頭破血流,拉了多少人的枯骨做自己墊腳石,可終究又能怎樣呢?

  富貴名利轉頭空,是非一夢中。

  小鹿還在吸著鼻子感慨老漁父可憐時,阿原已看到了前面垂柳下靜候著的華美畫舫,然後看到畫舫內鑽出來的端麗少女。

  她向小鹿嘆息道:「小鹿,我後悔沒帶廿七叔來了!你會水嗎?」

  小鹿搖頭,「不會。」

  阿原撓頭道:「你會什麼?」

  「我會暈船。」小鹿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小姐,待會兒記得跟長樂公主說,讓人將船兒行得穩些。我……怕我會暈船……」

  「暈船……你還跟著我來做什麼?」

  阿原無奈地看著她,「可惜,來的不是長樂公主,是則笙郡主。若她這回再『不慎』掉下水,得趕緊拉她上來。我還年輕呢,我還想當新娘呢,不想再被她坑上一回。」

  小鹿這才看清畫舫中走出來的果然是王則笙。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忙扯住阿原袖子道:「那咱們還上什麼船呀,趕緊跑吧!她小小年紀,跟知夏姑姑學了滿肚子壞水,有什麼好說的?她會不會水還是小事,小姐你不會水呀!若她行到河中央把船底挖個大洞怎麼辦?」

  阿原想了想,笑道:「她沉船應該沒我運劍快。何況,她想搶的男人我已經放手了,她可能會嫁的什麼博王郢王我也不會去搶,她的好日子在後面呢,大約還不至於再擔上跟我同歸於盡的風險來害我。嗯,其實我很好奇她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她一直記得,那日王則笙從景辭屋中出來,幾度欲言又止的模樣。

  ***

  王則笙見她們駐足說話,很有些忐忑,已經命人靠岸,立於船頭笑道:「阿原,你可來了!真擔心你不敢來。」

  阿原提起裙袂,緩步走上畫舫,閑閑說道:「的確不敢。則笙郡主偽造長樂公主的信函約我就罷了,偏偏還又約在水邊,說不怕還真的沒人信。」

  王則笙道:「放心,是我約的你,從前又落過水,便是再蠢也不至於故伎重施。」

  阿原道:「嗯,其實我就是怕你犯蠢呀,若能不蠢,倒也不失為一個好姑娘。嗯,與你那景辭哥哥般配,般配,太般配了!」

  眼前的王則笙穿著一身丁香紫的衣裙,鬢間插著兩支簪子,式樣雖簡潔,卻鑲嵌了指頭大的明珠,悠悠珠光將她的面龐映得白生生的,越發明媚耀眼。她在碧荷紅蓮間亭亭而立,竟似占盡了這一溪的春光。

  於是,阿原便不得不承認,王則笙的確是個少見的小美人。

  即便從人品性情而言,也恰能跟景辭那種孤高自負的性情相配。

  阿原心頭莫名地又在陣陣抽痛,忙努力將那痛意模糊過去,繼續笑道:「我的好事近了,想必你們的好事也近了吧?忘了說聲恭喜了!」

  「你不必對我說恭喜,正如我也不會恭喜你和小賀王爺的婚事。」王則笙眼圈紅了紅,狠狠盯她一眼,退回畫舫內,才道:「進來說吧!」

  小鹿忙拉住阿原,「小姐,當心船底有洞!」

  阿原閑閑道:「我說了,我耍劍比沉船快。我不會扮無辜,也不會裝好人。若有人想謀我性命,先得想好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吧!小鹿,你若暈船,到岸上候著去!」

  小鹿挺了挺胸,「不行!我要留在這裡保護小姐!」

  阿原笑道:「行,那你就在船頭抱著門吧,若真的淹了,逃得也能快些!」

  小鹿鄭重點頭,果然抱著門坐在地上,惡狠狠瞪著王則笙,好似真能保護她家小姐一般。

  阿原啞然而笑。

  王則笙贊道:「倒也忠實。」

  她說著,已將跟她的兩名侍從遣了出去。

  前艙內,便只剩了她和阿原二人。

  艙內的楠木案上,已預備了新鮮的瓜果和茶水,俱是用銀器所盛,顯然是為了解除阿原的疑心和戒心。

  阿原與王則笙對面坐了,取過茶來隨意喝了一口,細品了品,點頭道:「好茶!」

  王則笙道:「其實我來得太早,已等了許久,這會兒茶都涼了。不過,於你而言,大約沒下過毒的茶便是好茶了吧?」

  阿原微笑,「郡主英明!忽然蒙召,還是以長樂公主的名義相召,阿原惶恐得很!」

  王則笙道:「嗯,你如今是阿原。如果你還是風眠晚的話,根本不需要我以銀器盛裝自證了吧?因為景辭哥哥身體不好,常需服藥,你在他身旁侍奉煎藥,總是放心不下,常跟大夫們討教,又常看些醫書研習,故而尋常藥草的藥性、配伍和入藥方式,你都很熟悉。若這茶中有異,你必定能立刻分辨出來。」

  阿原心頭突突地跳,亦已想起她未必懂得多少醫理,但如靈鶴髓等案中,她偏能分辨出那些真假藥丸的大致成分。

  她盯著王則笙,把玩著茶盞,輕笑道:「你告訴我這個做什麼?想證明我當日對景辭有多盡心嗎?侍奉?這還把我當作服侍的丫鬟了?而如今,那個男人卻已與我形同陌路,即將跟你結作夫妻,一世恩愛?」

  王則笙歎道:「阿原,你想錯了!他從未想著跟你形同陌路,也從未想過跟我結作夫妻。上回我去藥鋪看望他,他已明白說了,會請皇上作主,將我嫁給博王。」

  「博王?」

  阿原終於訝異了,「他居然不娶你?那你和那個知夏姑姑一出一出的,豈不白折騰了?呵,也忒可惜!」

  王則笙被她嘲諷的尾音激得面色發白,微慍道:「你就不問問,他不娶我,還堅持要將我嫁給博王的原因嗎?」

  §第四卷 蟠龍劫 第12章

  阿原道:「他娶誰是他的事,你嫁誰是你的事,關我什麼事?對了,我和你們也不相干了,我要嫁誰也不關你們事。既然同在京城,抬頭不見低頭見,還是各掃門前雪,各管各家事就好。咸吃蘿蔔淡操心,管起別人家的事,未免無趣。」

  王則笙歎道:「你的確不是以前的風眠晚了!若是以往,便是裝,你也得裝出為他不惜性命的模樣。」

  阿原嘖了一聲,「我現在是沒良心的,以前當然也是沒良心的……你到底找我做甚?你嫁誰與我無關,但我隔日便要嫁入賀王府,忙得緊呢,沒空陪你泛舟西溪,憶苦思甜。」

  王則笙見她油鹽不侵,根本無心跟她多話,只得道:「我也知你對我成見已深,約你出來必定不理的,不得已才借了長樂公主的名義……但的確是有大禮相送。」

  她自懷中取出一隻碧玉瓶,鄭重遞予阿原。

  阿原拈在手中,奇道:「什麼玩意兒?」

  王則笙道:「連服三顆,可以恢復你往日記憶。如果擔心受不住,可每次一顆,連服三日,應該也能奏效。」

  阿原將那玉瓶打開,遠遠一嗅,便聞得一股清涼辛辣的氣息直沖鼻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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