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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五臟六腑,連同流動的血液,都被浸漬得苦澀難當。

  她難受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

  回到原府時,已是三更時分。

  原夫人聽得說二人受傷歸來,驚嚇得不輕,披衣前去瞧時,阿原已替慕北湮處理完傷口,下人也預備了夜宵送上。二人折騰了大半日,早已饑腸轆轆,正洗了手在房中喝湯吃點心,看著倒還風平浪靜。

  但原夫人瞧著地上尚未及清理的血污,以及幾名侍女眼底未消的驚懼之意,便知慕北湮受傷不輕。

  她苦笑道:「你們這是去哪裡花前月下了?其實原府和賀王府的風光都不賴。」

  慕北湮已起身迎她入內,笑道:「都是我惹的事兒,累阿原跟著奔波,也讓岳母費心了!」

  原夫人笑道:「我倒沒什麼,阿原的確不能累著,最近氣色並不怎麼好。究竟有什麼事,把你們折騰成這樣?」

  慕北湮躊躇,一時不敢直說,只笑著看向阿原。

  阿原猶豫片刻,便將她去找慕北湮、與慕北湮跟蹤薑探並夜探喬府的事,連同景辭、蕭瀟等前去解圍之事,都一一地說了。

  他們前去喬府查探,最終卻幾乎撕破臉皮鬧了這麼一場,喬立、喬貴嬪固然不必說,就是郢王只怕也會對他們心生疑忌。

  此事關係的已不僅僅是她或慕北湮,甚至不僅僅是原府或賀王府,顯然不能隱瞞。

  而慕北湮直到此時才知道,郢王等已說起過謀害老賀王、長公主等事,不由驚恨加交,接過小鹿奉來的茶,喝了兩口,卻覺滿嘴滿胸都火辣辣的,再忍耐不住心頭那股惡氣,甩手將茶盞重重擲在地間,幾乎砸得粉碎,瓷片四處飛濺。

  侍兒們已被遣出在外,雖遠遠聞聲,一時也不敢控頭,只有守在門口的小鹿驚嚇地向內張望一眼,無辜地徑去和小壞交流新姑爺的性情好壞。

  阿原瞅他一眼,抬手重新為他倒了一盞,卻也同樣愁鬱心煩,說道:「如今這事兒,的確麻煩。郢王的目的是繼承皇位,若有阻攔他的,不論是大將還是老臣,只怕他都不會放過。」

  原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莫怕。依你所說,郢王並不知道你們聽到了多少,猜到了多少。真想置身事外,我找機會在他跟前裝個糊塗,指不定還能敷衍過去。只是他明明就是殺了賀王和長公主的幕後主使者,卻偏偏是最可能繼位的皇子,往後我們的境地,無論如何都有些為難。」

  「怎會為難?」

  慕北湮從齒縫中迸出字來,卻笑得爛漫,宛如春日滿樹桃花旖旎盛綻,「難道我還指著他殺了我父親,卻在繼位後放過我?又或者咽下這口氣奴顏媚色向他示好求恕,再眼睜睜看他心願得償,還得俯伏在他跟前,對他三叩九拜,山呼萬歲?」

  阿原明知慕北湮看著紈絝,卻是性情中人,一日不曾放棄過父仇,而原夫人為保自身周全,早已習慣圓滑處世,並不願捲入皇子奪儲之爭中,亦是頭疼,說道:「郢王為皇位不擇手段,連皇上的股肱大將都不肯放過,如此心地歹毒,不顧大局,日後若是繼位,恐怕不是大樑之福。」

  原夫人聽二人之意,都不肯就此罷手,倒也不意外,只微微蹙眉,淺啜了兩口茶,才低低道:「是不是大樑之福,其實跟咱們無關。李家天下也罷,朱家天下也罷,我們只要保得自家上下平安,也就夠了!不過如今瞧著,若是郢王繼位,於我們的確大大不利。」

  若阿原只是原家小姐,抽身自保大約還不難;但阿原與慕北湮訂下婚約,原府便不得不與賀王府休戚於共。

  誠如慕北湮所說,郢王狠毒,既殺了老賀王,為防慕北湮知情後為父報仇,繼位後極可能斬草除根。彼時阿原必已嫁入賀王府,又豈能獨全?

  阿原見原夫人眉眼鎮靜,不由安心不少,問道:「如果皇上知道郢王所為,還會讓郢王繼承皇位嗎?」

  原夫人冷然一笑,「繼承皇位?若有確切證據,他能保住小命就不容易了!」

  所謂君臣父子,先是君臣,然後才是父子。任何君王都不可能容忍他人覬覦皇位,哪怕是自己的親骨肉。何況,梁帝性烈如火,當日大皇子便是被他疑忌有不臣之心,差點斬殺當場。

  阿原便略略松了口氣,「如今雖無確切證據,但郢王無論如何脫不開干係,母親應該可以尋機在皇上面前進言一二吧?」

  原夫人道:「相機行事,讓他不受皇上待見,倒也不是沒可能,但也不能操之太切。皇上多疑,偏對立儲之事委決不下,如我這般從不過問此事的,若是無故提及,反而惹他疑心。」

  她眼波流轉,唇邊彎過淺淺笑弧,「他居然還想謀害楊世厚?」

  阿原回憶著喬立、郢王等人對話,說道:「早先應該已經動過手腳,未能成功。他們有打草驚蛇之語,說明楊大將軍已經有所警覺。」

  原夫人點頭,「楊世厚亦是我好友,的確偏愛博王,但大約也沒想過要針對郢王。我明日修書給他,告訴他此事,約他共扶博王,送那郢王一程吧!」

  阿原聽她說得雲淡風輕,不覺訝異而笑,「母親這是打算對付郢王了?」

  §第四卷 蟠龍劫 第05章

  原夫人淡淡道:「他不死,我們指不定得死。自然還是他死才好。何況他殺了他自己的親姑姑,難道不該償命?長樂公主不是在查這個案子嗎?她看著沒心沒肺,但能在皇上這些子女裡倍得寵信,自有她的能耐。阿原,你得空跟她提一提,她若能查實,必定也會尋機進言。」

  她又看向慕北湮,「北湮,你明天悄悄去找左言希,告訴他郢王等人的密謀,左言希必會告訴景辭、蕭瀟。他們很得皇上信重,且都是聰明人,今日出面為你們解圍,等於得罪了郢王,當然也不願郢王繼位,必會找機會跟皇上提起。所謂三人成虎,即便沒有確切證據,皇上也會信上幾分。郢王心術不正,下面我們有的是機會讓他露出馬腳。只要皇上存了猜忌之心,到時他別說皇位,就是小命都未必留得住!」

  她溫溫婉婉地說著,妍秀眉眼間全無殺機,行止間宛若一支風雨後嫋娜娉婷的白玉蘭。

  慕北湮聽她分析安排著,不禁又是驚心,又是佩服,滿懷憤懣倒也散去不少。他點頭道:「我若在皇上疑心郢王后,再稟知父親遇害的真相,皇上應該很容易相信我吧?」

  原夫人微微一笑,低頭看自己明潔如玉的纖纖五指,曼聲道:「有些事,能讓別人出頭,還是別自己冒險得好。先放著吧!博王前陣子被遣去巡查東州軍營了,但隔些日子就會回來。他雖然寬仁,但明裡暗裡被郢王使的絆子不少。」

  阿原已悟了過來,「對!博王未必喜愛王則笙,但聽聞他和郢王一樣,時常前去探望,噓寒問暖,很是熱切,證明同樣看重那個位置。他會抓緊一切機會扳倒郢王。何況若幫賀王翻案,既長了威望,又得了母親和楊大將軍的擁護,何樂而不為?」

  郢王的母親呂氏和博王的養母林賢妃其實同樣無寵。郢王如今勝在有喬貴嬪代為美言,若博王也能有得寵又根基強大的原夫人相助,自然事半功倍。

  「北湮想報仇,那是人之常情,理所應當。此仇難報,無非是因為郢王乃皇家貴胄。莫急,且等他落難那天,咱們再痛打落水狗吧!」原夫人撫著阿原瘦削的肩膀,依然笑語晏晏,滿面慈愛,「你當下最要緊的,就是養好自己的身體。還有,趕緊把你們的婚事辦了!」

  慕北湮以往並不怎麼留意朝堂之事,但自喪父後人情冷暖頗是見識了不少,此時聽得原夫人這般老道的分析,更是冷靜下來,輕笑道:「北湮懂了!岳母大人放心,我不會魯莽行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拈過一塊桂花糕,一口咬下了大半邊。

  ***

  慕北湮、阿原夜闖喬府之事,並沒能鬧到梁帝那裡去。

  景辭到底不曾真的遇刺,喬立同樣心虛與郢王密謀並意圖滅口之事,於是在景辭咄咄逼人的興師問罪和喬立低三下四的忍恥賠罪後,此事不了了之。

  阿原等料想郢王不會就此罷手,好在他們同樣有了原夫人的支持,倒也無懼應戰。——既已捲入漩渦,鹿死誰手,端的只看各人本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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