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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留意兩邊宮室時,雖然殿宇高大整潔,但看著有些陳舊,兩側配殿更可見得門窗開裂褪色。想來連年征戰,梁帝只顧打天下,一時也顧不得修葺宮室了。

  梁帝燕居的建章殿倒是巍峨宏麗,陳設奢華。

  梁帝朱晃似乎並未從去年那次兵敗中完全走出,正倚於在榻上,聽得通傳,方懶懶答道:「玉羅來了?進來吧!」

  原夫人走上前,拉過阿原行禮道:「皇上,我帶清離請罪來了!」

  梁帝這才坐起身來,仔細打量著阿原,「清離……回來了?」

  阿原已聽說梁帝從前待她極好,但這種「好」如今卻讓她有些心驚膽戰,何況她也想不出當日的原大小姐該用何等嬌媚玲瓏的應對梁帝,遂只是低眉順眼地答道:「是,皇上。清離當日病得糊塗,其實已不太記得那時的情形了。離京這段日子,清離心智漸漸恢復,母親又教導了許多,清離才明白闖了多大的禍,所以立刻隨母親回京,向皇上請罪!」

  梁帝眼角跳了一跳,有些浮腫的眼皮抬起,深黑的瞳人裡有種冷而銳的光芒射出。

  他只穿了尋常的赭色便服,神情也有些萎蘼,並無傳說中鐵血帝王的英武雄姿,此刻看向阿原時,卻似能直直看透她心底,——連同阿原自己都看不明白的心緒,都似能一眼看穿。

  他嘆息般道:「你都說了你是病糊塗了,朕若還治你的罪,天下人豈不說是朕不近人情?」

  阿原聽著這話聲似乎不大對時,原夫人已微笑道:「皇上向來寵愛清離,誰人不知?要臣妾說,這清離就是被皇上給寵壞了,才會這樣無法無天!」

  她上前兩步,依然跪于梁帝身畔,為他捶著腿,柔聲道:「皇上忘了?這孩子先前跟皇上最親近,比我這個當母親的還親近。冬天那場意外,著實快毀了這丫頭了!你看看她,如今時常像一截木頭似的,嘴都笨了,也不曉得幾時能恢復過來。」

  梁帝又瞧了她幾眼,說道:「哪裡像木頭了?我看著聰明得很。聽說她在沁河當個小捕快也能當得有聲有色,破案抓賊樣樣在行,還將阿辭、北湮他們收拾得服服帖帖……哦,對了,還養了頭鷹,是不是?當真是能文能武,難得,難得!」

  阿原愕然,再不知梁帝怎會將她在沁河的事打聽得如此清楚。何況,她與景辭兩情相悅不假,但她收拾景辭?開什麼玩笑?景辭那臭脾氣,她才是被收拾的那個吧?至於她收拾慕北湮,更不知從何說起。她被慕北湮算計得差點當街出醜,除了當時打了一架,後來也沒找到機會報復吧?

  原夫人覷著梁帝臉色,從宮女手中接過茶,笑道:「這些可不是臣妾教的!倒是聽聞她當日和皇上身邊的那個蕭瀟處得不錯,也不知是不是皇上偏心,暗地裡讓蕭瀟指點她?」

  她用手背試過茶盞的溫度,才奉給梁帝,「皇上,是剛泡的茶,小心燙著。」

  梁帝點頭,啜了兩口茶,才神色略霽,說道:「都起來吧,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別跪著了!清離,你在沁河叫阿原,是吧?」

  阿原再不明白,梁帝和原夫人為何都糾結於她的名字,只得答道:「皇上,清離那陣子真的糊塗得厲害,總覺得自己不是清離,所以在外面就自稱叫阿原。」

  梁帝沉吟,「嗯,湣茲珍木,離離幽獨。清離,這名字的確太孤淒了些,還是阿原親切。日後你就叫阿原吧!」

  阿原不曉得往日那個左擁右抱、情人無數的原清離,跟什麼離離幽獨有何關聯。但如今的她似乎跟那個清貴婉約的原大小姐差別有點大,的確是「阿原」這個簡單樸素的名字更合適。她遂笑道:「阿原遵旨!從此我便叫阿原吧!」

  原夫人掃過阿原,輕笑道:「皇上,阿原身體未複,如今的心思耿直簡單,若有衝撞之處,還請皇上看在臣妾份上,切莫跟她計較。」

  梁帝聽她言語婉媚,拍拍她的手,聲音便柔和下來:「既是你的孩子,我怎會計較?」

  原夫人點頭道:「聽聞這些日子,端侯跟她一起查案,一起抓賊,凡事有商有議,同甘共苦。有這樣的情分在,想來他們成親後也能處得更好。」

  梁帝道:「哦!成親的事,以後再說吧!畢竟當日是原家小姐逃的婚,太傷端侯顏面。朕不能讓朝野上下的人看端侯的笑話。」

  原夫人道:「皇上說的是。那就等這倆孩子先將身子骨將養好,再作下一步打算吧!」

  梁帝不覺將茶盞沉沉地叩在案上,歎道:「是,阿辭那孩子……也太不容易!」

  正說著時,忽聽得殿外傳來長樂公主爽朗的笑聲:「原大小姐回京了?我就知道,原夫人親自出馬,原大捕快再也沒法在沁河逞威風了!」

  梁帝眼睛亮了下,笑道:「長樂,有你在,誰逞得了威風?」

  長樂公主翠羅衫子綠羅裙,快步走了進來,語帶嬌嗔,「只要我在,謝岩總會逞威風!就仗著我喜歡他,總是各種彆扭,不把我放在眼裡!」

  §第三卷 鴛鴦譜 第12章

  她說著,才向梁帝行了一禮,完全無視了原夫人,只向阿原笑道:「玩了這許久,終於捨得回來了?跟父皇賠個罪,趕緊把你跟端侯的婚事辦了要緊。」

  阿原尚未說話,梁帝已道:「也不必跟朕賠罪,不過這事終究得問端侯的意思。」

  長樂公主道:「我在沁河看得很明白,她跟端侯好著呢,沒事兒!我跟阿岩如今也好著呢,他們既然不急,父皇是不是先把我們的事兒給定下來?」

  梁帝瞅她,「你剛剛還在說,謝岩各種彆扭,不把你放在眼裡。」

  長樂公主拖著他袖子撒嬌道:「不把我放在眼裡沒關係,我曉得他如今把我放在心裡就行了!」

  原夫人瞥她一眼,仿若無聲地歎了口氣,但並沒有說話。

  梁帝便道:「既如此,隔日我也問下謝岩的意思。橫豎你都等了好些年,不在乎再多等幾天。」

  長樂公主有些不悅,卻很快笑道:「好!回頭我讓謝岩自己來跟父皇說!到了那時候,父皇可別再耳根子一軟,聽人撥弄,壞了女兒的好姻緣!」

  梁帝搖頭道:「你看你,還像個女孩子家嗎?」

  原夫人為梁帝捶著肩,微笑道:「公主性情一向如此,直爽可愛。皇上,算來長樂公主年紀也不小了,既然謝岩如今已改了心意,還是趕緊定下來的好。」

  梁帝邊點頭沉吟,邊伸出粗糙的大手,搭住原夫人白皙的五指,一根一根地細細揉捏,神色漸漸緩和下來。

  長樂公主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

  阿原握著拳默然侍立,才恍然悟出,原來傳言不假,原侯早逝,原家依然暄赫富貴,的確是因為某些不宜明言的關係。

  她正想要不要提醒母親一起告退時,外面忽有些嘈雜的議論。

  梁帝抬眼時,長樂公主已走過去問道:「出了什麼事?」

  外面便有人答道:「攬月湖裡裡淹死了一個太監,一個宮女。」

  梁帝道:「哦,近來可真不太平!長樂,你上回不是誇口說你會查案嗎?這事兒便交給你去查吧!阿原這陣子當慣了捕快,這一閑下來只怕也坐不住,就跟著長樂一起查案去吧!」

  阿原明知梁帝想遣開她,只得應了,與長樂公主一起退了出去。

  而梁帝未等二人走遠,便已攬住原夫人的細腰步向內殿。

  原夫人側頭看著梁帝,卻是唇角含笑,溫柔如水,雖不再年輕,亦有種尋常女子萬難企及的雍貴典雅,果然風流蘊藉,韻致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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