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兩世歡 | 上頁 下頁
一八


  李斐走到後面,看著窗櫺上隱約的腳印,居然點頭道:「也不是不可能。他半夜三更爬窗回來,連房東都沒驚動,黑燈瞎火裡摸錯藥也不奇怪。」

  大門一直緊鎖,而視窗內外,只有欞幽一個人的腳印,足見得現場並無第二個人到過。

  既然無人相害,說是他自己拿錯藥也算推斷得合理,——最要緊的是,衙門裡的這群人,從縣太爺到小衙役,都不必頂著天大壓力繼續追蹤殺害朱蝕的兇手了。一個現成的兇手正倒在他們腳下……

  景知晚卻打開牆邊的藥櫃,看著裡面排列得整整齊齊的藥罐藥瓶,道:「他會拿錯藥?」

  李斐搓搓手,「他怕人發現,沒有點燈,平時又極少回來,藥櫃裡都是差不多大小的瓶子,忙亂之下自然有可能拿錯。」

  §第一卷 靈鶴髓 第36章

  景知晚一笑,「首先,他未必懂醫,但必定懂藥,不會連不同藥丸的氣味都聞不出來。他可能拿錯,卻不可能服錯。其次,他常回來,只是一直留意掩藏行蹤,從不曾被人看到過。」

  阿原瞅了他一眼,卻也無可辯駁。

  屋裡滿是灰塵,桌椅淩亂,床鋪黴爛,一眼看去似乎許久不曾有人住過。但藥櫃裡外卻擦拭得乾乾淨淨,藥罐分門別類貼著標籤,大多是價值不菲的上佳藥材。倒是煉製好的藥丸並沒幾瓶,也歪歪扭扭貼了名稱,多是遂心丸、午陽丹之類的玩意兒。或許,這些東西才是欞幽多年來混跡江湖、賴以謀生糊口的根本。

  以欞幽的底子,那些貴重藥材必是從朱府索要或誆騙而來。他多交半年租金,並不是錢多的沒處花,而是打定主意用這窮酸地方貯藏他的寶貝了。便是盜賊想偷,也不會偷這麼破的地方,更不會盯住尋常人不懂得的藥材。

  李斐是文官,也不認識藥材,但阿原居然認得。她已取出其中一罐來,將密封的油紙包打開,悄悄地指給李斐看,「大人,看這兩株老山參,少說有上百年,可補五臟,安精神,輕身延年。便是病得快死了,也可以用它來煎湯吊命。這麼說吧,這一包老山參,夠他把這小院子整個兒買下來了……」

  李斐咋舌,「朱家再有錢,也不會將這些藥送他……他必是趁煉藥時私藏藥材,卻又不敢放在朱府,所以藏在這破屋子裡!」

  「對!這應該就是他用蘿蔔替換下的老山參;再看這一罐,是上上品的靈芝,大約就是煉藥時用蘑菇替換下來的……」阿原看著地上的欞幽,不知是憐憫還是鄙夷,「費盡心機,連蒙帶騙攢的寶貝,他這會兒還能帶得走?咦,靈鶴血呢?」

  李斐已笑了起來,「這個不難猜,自然是煉製那個假的靈鶴髓用掉了!對對對,唯一可能煉假藥的人,只能是他!他就是兇手!」

  思維一旦從靈鶴髓發散開來,李斐頓時恍然大悟,滿懷敞亮地開始了他的總結陳辭,「欞幽盜換朱繪飛的珍奇藥材,朱蝕未必能發現。但靈鶴血是朱蝕最珍視的,欞幽屢屢取用,所煉藥丸卻不含靈鶴血,朱蝕若發現必會疑心。欞幽想無所顧忌,自然希望害死朱蝕,讓朱繪飛掌家。如此,欞幽既能剷除後患,又能無所顧忌大發不義之財。」

  「以靈鶴血仿製靈鶴髓,本可神不知鬼不覺害死朱蝕。便是朱家報官,多半也會認為是朱蝕服藥過量而死,誰會懷疑他?朱繼飛枕下的假藥,自然也是他放的,為的是一旦死因被識破,可以將矛頭指向朱家次子。不想咱們辦案仔細,偏偏疑心到他身上,他看著躲不過了,便回到這裡來,包著他辛苦謀來的珍奇藥材自殺身亡!」

  §第一卷 靈鶴髓 第37章

  服藥自殺……

  阿原掃過地上尚未徹底檢查完畢的屍體,苦笑道:「於是……我們可以結案了?」

  李斐大手一揮,「整理下材料,再找朱家兄弟和朱府管事們核實下欞幽的狀況,如果都無異議,自然結案!結案!」

  最要緊的,是趕緊結案。

  皇室宗親遇害,是大案;能一兩天內破案,則是大功。

  只要上下對此案都無異議,自然化大案為大功,于人於己都大大有益,指不定因此受上司賞識,從此升官發財,前程一片光明呢……

  他這樣想著時,連地上的屍體都覺得格外順眼起來。

  欞幽的屍體被運走後,李斐也急匆匆趕回衙門核實欞幽之事,景知晚、阿原留在原地繼續勘察善後。

  當然,以縣太爺的推斷,其實已不需要勘察了。但欞幽盜來的藥材正是他犯案的動機和罪證,還是需要好好收拾帶回衙門的。

  阿原隨在景知晚身後,一一檢查著那些藥材,卻奇異地發現,她對藥材還是比想像中還要瞭解。

  不僅能叫得出名字來,連藥材功效大多瞭解,仿佛天生便知曉,便如天生便曉得如何馴鷹一般。

  可惜她今天一早被景知晚直接從廚房裡帶出來,沒來得及帶上小鹿和小壞,不然就可以問問小鹿,她以前是不是學過醫了。

  但這問題小鹿多半也答不出來。和小鹿離開京城後不久,她便覺察出小鹿雖是原家大小姐的貼身侍兒之一,但行事粗疏,大大咧咧,對自家小姐究竟瞭解多少,著實存疑。

  生病前的原清離優雅雍貴,能詩善畫,繡工精絕天下,還以浪蕩聞名,最愛年輕俊美的男子。而生病後的阿原卻屢被美少年的殷勤服侍驚倒,抱頭鼠竄地狼狽逃出京城。她倒也能寫一手好字,但提到作詩,再怎麼搜腸刮肚,似乎還不如提劍砍人來得輕鬆爽利;至於刺繡,她大約也會一點,只是拈著繡針便覺有千金重,再想不出當日是怎樣繡出那個為她贏來短命夫婿的什麼江山圖。

  景知晚正檢視證物,卻似腦後長了眼睛,忽道:「別發呆了。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先搬出去。」

  阿原怔了怔,「這幾樣藥材和欞幽之死有關?」

  景知晚道:「證物,挺值錢。」

  阿原悻然,隨手抱起兩罐藥材,交給差役搬入牛車,又走回來四下打量尋找。

  景知晚問:「找什麼?」

  阿原道:「欞幽所服之藥。」

  景知晚道:「不用找了。我找過了,沒有。」

  阿原啼笑皆非,「於是……還要定欞幽是自殺麼?」

  景知晚拂袖走了出去,「你說呢?」

  阿原抱著破塵劍,看他孤峭清瘦的身影,「如果你是縣太爺,你說了算;如果你不是縣太爺……嗯,還是你說了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