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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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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小眠站起身來,人已一陣暈眩。 鄭倉連忙扶住他時,樓小眠苦笑道:「倉叔,知道嗎?從來不是她太胖,而是我太弱了!如今我抱不動她,當年,她才三個多月,我一樣抱不動她……」 鄭倉勸道:「公子,你別這樣說……」 樓小眠捂著胸,踉蹌地向前行著,吃力地說道:「是我對不住她。十八年前對不住,如今同樣對不住……我一定……要讓她活下來,好好地活下去!倉叔,你不許再從中作梗……」 鄭倉哽咽道:「我不會,不會……再不會了!」 在發現許思顏識破樓小眠身份後,他的確做了很多。 離間吳蜀,本是樓小眠在醉霞湖之變前便定下的計策,卻是鄭倉透露了消息給孟緋期,讓他伏擊蕭以靖。 明知前路坎坷,鄭倉曾派人持信向都泰求救。他並不怕信函落在了吳將手裡,也不怕皇后知道自己的身世。 帝后情深,許思顏捨不得處置身懷六甲的皇后,皇后便有機會救被關押的人質,救樓小眠,直至重返北狄。 伏山族人被一舉成擒,卻還有閔衛流落在外,正是他鄭倉找到其中幾個,誘導他們去找剛剛離京的木槿。可惜他竟忘了,雙方語言不通,木槿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如今,樓小眠重病在身,木槿同樣危在旦夕。 這是他要的結果嗎? 這怎會是他想要的結果! *** 木槿仿佛又回到了瑤光殿,卻又像很清楚那只是個夢。 這些日子她做了無數個回到吳宮的夢。 夢多了,便連夢裡都知道那是個夢。 夢裡,她聽到許思顏來了,讓她在晉州等著他。 於是她便在晉州等著了,等著等著,腹中越來越疼,說不清是收縮還是拉扯的疼痛在腹中翻滾,她終於忍耐不住痛哭著嘶喚出聲:「思顏,好疼!」 「木槿,木槿!」 「思顏!」 木槿好像看到了他,星亮的眼眸明澈地映著她,那麼熟悉而親近的笑容。 她趕忙握住他的手,卻覺得他的手好涼,好涼,瘦削得摸得出根根骨節,仿佛稍一用力便能捏斷。 「木槿醒醒,醒醒!振作些,是我,是我,樓小眠!」 耳邊又有人低沉而焦灼地喚。 樓小眠,樓小眠…… 木槿痛苦地喘著氣,終於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樓小眠蒼白而驚懼的面龐。 「樓……樓大哥!」 她喚出的聲音很虛弱,似被輾過般沙啞乾燥,喉間浮泛著一陣陣的血腥。 下腹正一陣陣地墜疼,讓她禁不住皺起了眉。 果然夢境並不等於虛幻。就像許思顏的確去晉州了;可惜她沒能去晉州。 還有,她的確腹疼難忍,真的快要生孩子了,可守在身邊的並不是她分別一月有餘的夫婿。 舉目四顧,正身在一間大塊黃石疊成的小屋裡,有小小的窗戶,卻沒有窗扇,已被用枯乾的蒿萊堵住。 有門框,卻沒有門,臨時覆了一張厚厚的氈毯擋住風沙,只從邊緣露出一線兩線的日光。 雖已是白天,因四周被擋得結實,屋裡很暗,不得不點著燭火。 裡面的陳設和這屋子一般的簡陋破敗。 一堆柴火,一口破鍋,三四個樹樁鋸成的矮凳,還有兩張破得不能再破的獸皮。樓小眠身下坐的凳子倒也齊整,卻是從馬車上搬下來的;木槿此刻所躺著,亦是個粗陋的土炕,但鋪了柔軟的墊褥,身上蓋的石青色薄綢棉被更是舒適貼身,有被陽光曬過的棉花香味,亦有種她很熟稔的清新氣息。 有時刻薄,有時驕傲,有時剛強,有時多疑善妒,有時面柔耳軟,但心心相印後,終歸在她跟前把百煉鋼化作了繞指柔,何曾半點逆過她的心意? 好吧,她想她的夫婿了。 木槿揉了揉眼睛,忽伸出雙手,從青樺手中捧住剩餘的半碗藥,一飲而盡。 *** 樓小眠穩穩地踏出了石屋,看木槿的近衛將門上掛的氈毯壓牢,原來挺直的身形才晃了幾晃,踉蹌地走向另一邊紮下的帳篷。 此處並無林木河流,腳下幾乎都是漫漫黃沙,一叢叢沙漠灌木還努力向外舒展著,以證明自己在惡劣環境下依然蓬勃的生命力。 樓小眠腳下軟軟的,一步步踩入黃沙,拔出來往前挪時甚至覺得艱難。前方的帳篷在搖晃,他走得便愈像喝醉了酒。 忽一腳絆在一叢灌木上,他再穩不住身形,人一歪竟從起伏的沙坡滑了下去。 顧湃等都知他是木槿摯交,見狀連忙奔來相扶時,樓小眠擺手道:「沒事!」 卻跪倒在沙地上,肩背部重重一抽搐,竟嘔出一大口鮮血,掛在枯黃的灌木上,粘稠殷紅,如妖異而絕望的花朵。 顧湃駭然。 樓小眠喘著氣,失色的面龐抬起,低啞道:「不許和皇后提!」 顧湃點頭,問道:「此處並無大夫。樓相隨身有帶藥嗎?」 樓小眠瞅他一眼,沉寂的眸光顯得有幾分古怪。 而顧湃說完,神色卻也古怪起來,再不肯多問一個字。 樓小眠身邊當然有藥。 木槿不知道,但他們這些近衛已聽田烈說得明白,樓小眠身邊有藥,有兩度救了他性命的大歸元丹。 可他們更聽田烈說的明白,木槿也需要大歸元丹,需要大歸元丹來幫助她多贏得幾分生機。 可樓小眠如果病情危重,服下一顆或兩顆大歸元丹,木槿該怎麼辦?她明知後果,卻能為了許從悅和他們這些親近侍衛搏上自己性命,當然也不會去奪樓小眠的救命藥。 顧湃正躊躇時,樓小眠已恢復鎮靜,向他輕輕一笑,「我有藥。倉叔應該已經替我煎好了!」 正說著時,鄭倉果然從帳篷後奔出來,驚呼道:「公子!」 樓小眠扶著顧湃的手站起,慢慢向鄭倉走去,含笑道:「沒事,不小心滑了一跤。」 *** 片刻後,樓小眠已被扶到帳篷後。 那麼熱的天,他坐到了帳篷的避風處。單薄的身形兀自在微微發顫,長長的黑睫亦無力地垂落。他清弱得似能被迎面撲來的風沙掩得無影無蹤。 鄭倉將手中的碗遞過去,拖著悲傷的尾音啞聲道:「公子,藥!」 琥珀色半透明的液體,說是藥,卻不像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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