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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一


  沙塵暴漸小,前去追擊殘兵的蜀軍應該能看得到焰火,以便儘快回援。

  木槿已不在原地,但顧湃主動請纓留下,帶著剩餘兵馬攔截慶南陌。他們人數不多,傷患倒是不少,且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大多筋疲力竭,根本不可能和慶南陌抗衡。

  木槿給他們留下的話是,儘量拖住,拖得越久越好;實在拖不住時,儘快逃走,逃得越遠越好……

  可慶南陌不是笨蛋,只怕容不得他們拖。

  而顧湃等人眼見木槿剛走,恐怕也不肯就這麼逃去,放任慶南陌去追擊木槿。

  既然猜到慶南陌多半就是大吳高官裡始終沒能抓出來的內應,便不難聯想他目前的矛頭所指正是木槿。

  不論是昨晚的狄軍突襲,還是他們失敗後慶南陌撕下偽裝親自上陣,都是為了活捉木槿,活捉這個對吳蜀兩國君主都有莫大影響力的女子。

  木槿親身來到江北後,早發現目前戰爭局勢並沒有許思顏送她回蜀時說的那麼糟。尤其蕭以靖再度出兵後,將北狄驅離大吳應該是早晚的事。

  以北狄的國力,大約也沒想吞併大吳。劫走吳國大量財富,侵佔吳國大片土地,讓北狄有進一步覬覦南方肥沃土地的資本,應該就是他們的目的。

  如果能捉到木槿,他們談判的資本無疑會大大增加。

  故而,即便木槿猜到顧湃他們可能面對的危機,也不敢多作停留,只盼他們能支持到蜀軍回援,或者可以逃出生天……

  一路依然塵沙漫漫,木槿始終挺著著肩背,並不曾流露萎靡無力的模樣。她依然用素帷掩著口鼻好略擋住些風沙,許從悅看不清她的面色,卻已發現她不時輕蹙的眉峰,和眼底越來越壓抑不住的痛楚。

  「木槿!」

  他不自禁地輕輕呼喚。

  聲音混在雜遝的馬蹄聲裡,被風一吹,如破敗的蛛網般四散無蹤。

  許從悅背心滲出了汗。

  木槿,木槿,他從來不想叫她太子妃,叫她皇后。他只想叫她木槿。

  可他知道他不能。

  那是他這一生都沒有資格換出來的名字,連心裡想一想,夢裡念一念,都是罪惡……

  幸虧木槿並未聽到,他得以悄然改了口,再度喚道:「皇后,再堅持一會兒。」

  木槿終於聽到,她微微側臉,僵硬地笑了一聲,「我沒事。」

  許從悅道:「再往前一段,有個櫟樹林,那裡靠著山,林深叢密,便於藏身。我們可以在那裡歇歇足。」

  木槿慘白的手指向腰間探了三四次,才探到了荷包,又摸出兩粒藥丸來,也不管口中乾涸,狠命地吞下腹去,才輕聲道:「好啊……我渴得很,正想喝口水。」

  的確很渴,但那口渴和饑餓在幾乎蔓延到全身的劇烈疼痛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她的手指因著那疼痛已經有些麻木,失去了正常的觸覺。

  許從悅不敢多問一句,只笑道:「嗯,那裡有水。有山間流出的溪水,去年我過來打獵,還看到很漂亮的梅花鹿在那裡喝水。那裡的櫟樹和別處不一樣,結出的橡子不苦,秋天時摘了就可以生吃,或直接用水煮來吃,比大魚大肉還香甜。」

  「去年嗎?是年頭吧?」

  木槿努力不去想那難忍卻不得不忍受的疼痛,儘量將思維轉到他的話語裡,「江北之亂後,你和我們一起回了京城,你千方百計賴著不肯回上雍……嗯,統共才回去住過兩個月吧?」

  「是啊,兩個月……」他微一恍惚,「我那時坐立難安,便帶人出來打獵,無意撞入了那片櫟樹林……我喜歡臨溪那株最高大的櫟樹,覺得它剛勁有力,卻又優美動人,特地搭了帳篷在那裡住了一晚,心裡總是想著,若能和心愛的女子在那裡住下,搭三楹木屋,養兩頭小鹿,看幾回日出日落,便是死也值得了!」

  他的桃花眸如醉如癡,面頰亦浮上一層紅暈,即便滿面塵灰,亦有種攝人心魄的美麗。

  木槿勉強笑道:「那麼,你帶心愛的女子去住呀!」

  許從悅轉過臉,不敢看她的眼睛,低聲道:「嗯,有機會我帶她去。那是我一生一世唯一喜歡的女子。我在那株櫟樹下刻滿了她的名字。」

  「她是誰……」

  木槿想問,腹中又是一陣絞痛。她明顯感覺得出胎兒正在驚恐不安地亂掙亂踢。它們必定無法明白,向來安寧舒適的母體,怎會在一夜之間變得如此動盪,一陣陣的收縮如無形的手,正捏向它們稚弱的生命。

  木槿汗水涔涔,終於忍不住弓起了腰,臉部痛苦地埋向自己捏緊韁繩的雙臂。

  「皇后!皇后!」

  青樺、千陌都察覺不對,失聲驚呼。

  而身後,已傳來陣陣急促的馬蹄聲。

  木槿狀況不佳,他們騎行得並不快,而顧湃他們便是竭盡全力,也不可能盡數攔下那慶南陌的兵馬。

  許從悅回頭時,正見一行數十騎人正策馬如飛奔至,領頭之人正是慶南陌。

  果然,竟親自領了最精幹的騎兵穿過顧湃等人封鎖,追趕過來!

  遠遠見到木槿等人,慶南陌身後騎兵執弓於手,箭矢如飛蝗般疾射而出,卻是射向他們的座騎!

  「皇后,抓穩韁繩!」

  許從悅狠狠一鞭抽在踏雪烏的臀部,然後飛身而起,劍光舞處,已將射向踏雪烏的箭矢盡數擋住。

  踏雪烏吃痛,不再因著主人馭馬的有氣無力而慢吞吞踱著,長嘶一聲,亦如離弦的箭沖了出去,轉眼奔出老遠。

  青樺等亦在飛身保護自己座騎,無奈對方人數足足十倍於己,片刻之後,除了青樺的座騎,其他人座騎都已中箭,驚嘶著狂奔亂竄。

  而敵人,轉瞬即至。

  眾近衛已棄了驚馬,對視數眼,不約而同向後奔出數十步,扼住這路段最狹窄之處,將一行人盡數攔住。

  刀光切中骨骼的沉悶聲響,伴著戰馬驚痛的嘶叫,和騎者憤怒的吼斥……

  明明穿著吳軍服飾,竟都是狄人口音!

  也難怪,慶南陌所統領的是吳兵,他們可能被主將欺瞞著殺戮無辜,也可能被主將有意識地推上死路,卻不可能明知要追殺的是皇后,還奮不顧身地跟著主將謀逆作亂……

  到了此時,先前的一些疑惑也很容易解釋了。

  吳蜀兩國先後中計,但始終無人疑心慶南陌,無非因為慶南陌是皇上心腹,是江北主將,中計損失的也是他的兵馬,還險些害了他的性命……

  可原來,這主將就是打算斷送手下的吳兵,盼著他們死得越多越好,江北的防守越薄弱越好……

  至於晉州,倒也不急著交給狄人,反正在他手上和在狄人手上無異,他還可利用目前的身份為狄人做得更多。

  今日若不是半夜襲來的狄人大敗而去,他還可以藉口救援不及繼續裝他的忠臣良將,瞞騙世人耳目!

  許從悅恨得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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