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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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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聲道:「便是……嗯,便是花解語能用什麼法子讓小今信了此事,小今又能如何?拖著八九個月的身子,奔這裡來救我嗎?她首先得要掌握兵馬呀!她雖是大吳皇后,可無權調兵,皇上知道她前往江北,必定也會全力阻止;蕭以靖很可能已經知道小今身世,也會攔著她,不會讓她調撥蜀兵。她是聰明人,只想救我,不想送命,大約也只給去纏著她的五哥了吧?蕭以靖何等機警,自然有法子穩住她……」 他蹙起了眉,低不可聞地嘆息:「其實……其實我也盼……能再見她一面。」 刮擦著肺腑般的咳嗽裡,又一口鮮血吐在了輿圖上。 不再是星星點點的血珠或血沫,而是帶著血塊的一大團,在標著「丹柘原」的那一處顫巍巍抖動。 他的身子也在發抖,落葉般的無力,仿佛隨時能被一陣狂風刮去,無影無蹤。 鄭倉定定地看著那碗紋絲未動的粳米粥,頃刻間像又老了十歲。 他的眼底慢慢滾出了淚,沁濕了樹皮般滿是褶皺的枯燥皮膚。 ——月沉沉,幾回好夢隨卿去—— 吳宮。 夜已深,蟬兒亦歇了一天的喧鬧,偶爾有被行人驚卻動,「吱」地叫一聲逃去,周圍便歸於靜謐。 許思顏從涵元殿出來,在宮人隨護下走向後宮諸殿。 遠遠瞧見瑤光殿燈火通明,他不由唇角微揚,頓時神清氣爽,抖落一身疲憊,快步行了過去,竟將宮人甩到後面。 王達忙提了燈籠追上來,「皇上,皇上……」 許思顏腳下未頓,只向他微微轉過臉,「嗯?」 王達額際已急得冒出汗來,低聲道:「皇上莫非忘了,是皇上前兒吩咐,瑤光殿入夜後都要點上燈火,就如皇后在宮裡時一般。」 許思顏驀地頓下身形,遙遙看著那燈火,慢慢道:「哦……皇后並不在宮裡……」 木槿已經離開一個月了。 可他每每處置完那些紛繁冗雜的軍政大事,第一反應還是要儘快趕回瑤光殿,去看他的小皇后,捏捏她圓圓的小臉兒,聽她溫軟的勸慰或嬌嗔的責備,躺在她時常臥著的那張軟榻上,喝一口熱熱的茶…… 人生至此,便是福德圓滿,再無所求。 這些日子回後宮的時候晚,每每抬眼瞧向瑤光殿,都是漆黑一片,卻讓人心裡也隨之漆黑如墨,沉得一陣陣往下墜。 前兒忍耐不住那空虛,他便吩咐王達,讓瑤光殿每晚照舊點燈。 果然,遠遠看著燈光,他更感覺木槿已經回來了,木槿正斜欹於軟榻上,百無聊賴地等他過去,似怨似怒地瞪他,然後抱住他…… 他好似把自己給騙了,騙得好苦瞑。 王達低聲道:「皇上,要不,還是去傾香宮?」 許思顏索然道:「不去了!」 靜了半響,他依然踏向了瑤光殿的方向瑾。 「走,去看看木槿花。前幾日看時已經打了許多花苞,今日該是滿樹繁花了吧?」 王達欲言又止,許思顏卻邁開腳步,轉瞬走得遠了。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 金絲榻,琉璃屏,珠簾搖輝,玉鼎生香。 瑤光殿闊朗精緻一如往昔。 只是主人不在,明姑姑等主事的也相隨離開,餘下的宮人入夜後無事可做,各自早早歇息去了,只有兩三個輪值的小太監在門口打盹。 偌大的瑤光殿,便驀地顯得空曠淒涼起來。 許思顏揮手令從人退下,只帶了王達走進去,抬高燈籠去看那院內的木槿。 「怎……怎麼還沒未開花?」 他小心地撫觸著那些看著即將綻開的花朵,一時悻然。 王達苦笑道:「皇上忘了?這木槿花又名舜華、朝開暮落花,皇上這時候來,花都開謝了,連落花都被打掃乾淨了!其實半個月前就開花了,可皇上政務繁忙,每次都是深夜才來,於是……」 許思顏一恍惚,「是朕不小心錯過了花期?」 王達陪笑道:「皇上何嘗錯過了花期?這時候正是花期呢,只是不巧沒看到花開的模樣。」 「哦!」 許思顏拈住一朵花苞,欲摘下來,低頭瞧見泥土裡尚有一兩片落花,忙頓了手。 朝開暮落,本就短暫,豈能再橫加摧折,阻了它明日綻放的機會? 明日綻放之時,想必會和他的木槿一樣美貌吧?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薑,洵美且都。」 他低低地念,唇角微微揚起。 我迎娶了我心愛的姑娘啊,她的圓圓臉兒似木槿花嫣然漂亮。佩著美玉瓊琚,我們攜手比翼,縱情翱翔。任世間有多少絕代佳麗,獨你的風華讓我心頭蕩漾…… 轉頭,看向空空的殿宇,他的笑容慢慢凝固,黑亮的眼睛氤氳了深濃的霧。 夢魂悄斷,錦屏香冷。耳邊猶有笑語輕輕,懷中僅餘花香淡淡,卻再不見伊人鳳釵斜簪,蟬髻半偏,含笑嬌嗔于案邊榻前…… 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木槿木槿,你可知,別離之苦…… 王達悄悄覷著他臉色,問道:「皇上,要不要叫人送點夜宵過來,就在這邊用了?」 許思顏點頭,又道:「吩咐宮人,這木槿愛怎麼長便怎麼長去,不許修枝剪葉。」 「啊?」 「真要修時,也等皇后回來再說。」 「是!」 王達應了,心下不由暗自嘀咕。 若皇后一去幾個月不回來,這木槿也不知會長成什麼模樣。 而且皇后再不回來,也不知皇上會變成什麼模樣…… 怎麼現在看著就已經失魂落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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