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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七


  他未曾明說。

  蕭以靖囤重兵卻不肯按從前的傳統相援,憑誰都會諸多猜疑。

  不是雪中送炭,就是趁火打劫。

  吳國可以不指望前者,但也經不住後者。

  木槿又問:「蘇大將軍今日忽然回京,又是為了什麼?」

  「說被廣平侯收攏的府兵偷襲,朱崖關已經守不住,打算退守湮城。」

  木槿一驚,「湮城!朱崖關都守不住,湮城那裡天時地利一樣不沾,不過城牆牢固些,就能擋住廣平侯襲向京城的步伐?」

  許思顏點頭,「我不同意,準備把原先預備派往晉州的五萬精兵先增援朱崖關。只是這樣一來,晉州……」

  晉州連連潰敗,未必能支撐得了多久。

  但若有蕭以靖這支生力軍相援,既可晉州之困,又可解吳國後顧之憂。

  許思顏卻沒有說更多,只長久地靜默著,靜默地凝視木槿,神色有愧疚,亦有難堪。

  論地位尊卑,蕭以靖不過屬國國主,且二人因木槿的緣故始終心存芥蒂,要他放下尊嚴向蕭以靖開口求援,著實不是件容易的事。

  木槿凝視自己的夫婿,然後唇角一彎,一對酒窩深深地陷了下去,「放心,我去見五哥一次。我會帶他的兵馬回援晉州!」

  仰起下頷,她親了親夫婿的唇。

  醋相公懷抱溫暖且溫柔,那般好看的唇滋味卻不怎樣。

  涼涼的,如被冰冷的雨水澆過。

  許久,他才低低道:「好。我已經和從悅說了,讓他陪你走一趟。我在吳國等你回來。」

  「從悅……」

  木槿沉吟,然後輕笑,「也好。這一路,應該不會太寂寞了!」

  ——自送別,心難舍,一點相思幾時絕——

  戰事緊急,故木槿第二天一早便不得不動身離宮。

  除了慣常跟她的青樺、顧湃等親衛、明姑姑和如煙,同行的還有許從悅,及成詮領的一支禁衛軍。

  戰時不抵平日,他們的車駕很簡潔,但挑了最好的馬匹,看著尋常無奇的馬車裡鋪著柔軟墊褥,焚著香爐,設著茶具,置著糕點。

  隨行車駕更是飲食書藉一應俱全,甚至還帶上了龍吟九天琴。

  自然,孕婦可能用到的藥材器具必不可少,一個資歷頗深的王太醫戰戰兢兢地守著那些東西獨佔了一輛馬車。

  饒是如此,明姑姑還是有些怨言,「這國主在鬧什麼?皇上又在鬧什麼?拖著七八個月的肚子跋涉千里,很好玩麼?」

  木槿卻拍了拍腰間軟劍,笑道:「怕什麼,平時拘在宮裡,正無聊得緊。能出來走走有什麼不好?打量我是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遇到芝麻大的事兒便瑟瑟縮縮躲到男人後面,哭得梨花帶雨人厭鬼憎?」

  何況,她實在不希望蕭以靖和許思顏之間有所芥蒂,——從所傳的消息來推測,二人之間裂痕不淺。

  她不敢細想這是否與她有關,但她無疑有這個責任讓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親人睦好如初。

  再則,醋相公向來醋性十足,若非萬不得已,都不肯讓她和蕭以靖見面,更別說讓她踏上蜀國的土地了。能借此機會再和蕭以靖團聚數日,於她而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當然,以許思顏的傲氣,肯做到如此,大約也相當委屈了吧?

  木槿不覺探出頭去,看向送出城來的許思顏。

  她算是秘密出京,他亦是微服來送。

  煙柳下,飛絮中,他一襲青衫獵獵,端坐在一匹被稱作颯露紫的紫騮馬上。

  颯露紫通體紫紅,獨鬃毛和尾巴為黑色,此時如石雕靜靜凝立,烏鬃被吹得隨風拂動,那挺立的風姿便多出了幾許柔情。

  颯露紫本是地方官進貢來的千里神駒,木槿一眼看上,可惜懷著金尊玉貴的胎兒,明姑姑等萬不會容她去馴什麼馬,遂便宜了許思顏,藉口替她馴馬,得空便騎它遛上幾回。之前被許從悅暗算,許思顏便是騎著這馬帶傷奔逃。共了一回患難,一人一馬便結下深厚情誼。

  木槿嫉妒了一會兒她夫婿,忽又嫉妒起颯露紫。

  算行程,即便循著官道快馬加鞭,沒個二三十天都回不來。颯露紫尚可在吳宮裡待著,不時看到許思顏;而她這一去山水迢迢,會有許多個日夜見不到他了吧?

  她揉揉忽然間酸意橫溢的鼻子,將手伸出簾子,沖他揮手道:「大郎,我很快回來!」

  蜀宮曾是她的家。

  但此刻,仿佛只有吳宮才是她的家,有大郎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也許,改變一個人根深蒂固的認知並不困難。

  只需拿你的真心以對,去換他的真心以對即可。

  許思顏幾乎一夜未眠,但前來送行時已經恢復鎮定,沉靜安然得仿佛只是送妻子回鄰村的娘家探個親,三兩日便可回家。忽聽木槿這聲呼喚,他只覺心尖一顫,如在荊棘叢中滾了一滾,原來淡定的神色頓時四分五裂,攏都攏不起來。

  「木槿!」

  他欲喚她,卻覺嗓子已被洶湧而至的憂懼和不安堵住,竟一個字也不曾出口。

  雙腿一夾馬腹,那頗通人性的颯露紫立時隨他心意向前踱去,「的兒、的兒」地追向馬車。

  木槿一眼掃到許思顏的神色,胸口頓時一悶,忙要叫馬車緩緩,打算等他過來再說幾句話時,明姑姑已從後抱住她,將她扯回車內,口中叫道:「小祖宗,半個身子都出去了,摔了可怎麼好?」

  木槿吸吸鼻子,若無其事說道:「放心,那麼大肚子,想摔出去還真不容易。」

  再掀簾子時,卻見許從悅俊顏秀目,正策馬行至車旁,淡淡地睨了她一眼,神色頗是怪異。

  木槿狼狽。

  這樣婆婆媽媽,實在不是她一貫的行事風格。

  何況不過是暫別而已,很快便能團聚,有必要這樣永難相聚般的難捨難分麼?

  腦中一轉過這個念頭,她沒來由地一悸,連血液都似瞬間一涼。

  轉而又自笑太過多心。

  他們防範周密,一路自然擇兵災未曾蔓延處行走。許思顏、蕭以靖也會遣人留心,遠非上次匆匆出宮可比。真有不長眼的哪隊兵馬沖來,正可讓閑得憂傷的大吳皇后小戰怡情……

  她心念轉動之際,明姑姑向外張望一眼,已道:「皇上沒跟過來。」

  木槿笑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他就是跟來,又能跟多遠?還是趕緊回宮處理他的政務要緊。

  這般說著時,她已不禁又探頭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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