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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六


  許思顏冷冷道:「其實盛從容猜錯了,這人絕對不是江北將領。如今洩露的不僅是東路的江北兵力分佈狀況。西路狄兵,亦在統帥都泰的指揮下擇了最易攻打的路線。他們繞路經過了平安鎮,那裡有廣平侯的一棟別院在,裡面還住著廣平侯幾名心愛的姬妾,是廣平侯在北疆的老巢。可他的別院被和其他富人宅院一樣被洗劫一空,姬妾們估計已被充作營妓。廣平侯雖暗中勾連北狄,但絕不可能給他們這樣一條路線,把自己的老巢給端了。」

  許知捷疑惑,「那麼,那人是……」

  許思顏靜默,原本明珠般燦亮好看的黑眸黯淡如陳年的水墨色,說不出的疲倦蒼涼。

  許久,他方道:「朕希望,不是他。否則,他全家滅絕又如何?朕會滅他全族,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一拳擊在懸於牆壁上的輿圖上,令得那江山湖海一陣抖動,直欲翻天覆地。

  許知捷不敢追問,只道:「皇上息怒!事已至此,只能一步步來,先平了廣平侯之亂,再趕逐狄人要緊。如今……只怕還得懸心蜀國。」

  這般說著,他已不自禁皺緊了眉,亦是擔憂起來。

  這大吳的江山,遠比想像的更加動盪。

  若蕭以靖包藏禍心,這對手恐怕比北狄更可怕。

  四面皆敵。

  眼前這生於安樂的年輕帝王,能不能經受住這次考驗?

  許思顏眸中有清冷光芒閃動,問向許知捷:「五皇叔,你覺得……真是蕭以靖刻意斷送了吳國數萬將士?」

  許知捷哼了一聲,「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這些年蜀國日益強盛,自然不甘臣服,眼看吳國陷入兵亂,越性過來燒把火添些亂……下一步,大概就是搶奪大吳城池,恢復蜀帝稱號了吧?」

  許思顏不語。

  許知捷覷著他神色,「皇上難道認為蕭以靖會是那種甘於守成的男子?」

  「不會。但他也不會卑劣之人。」

  許思顏很快答道,「蕭以靖正直冷傲,應該不屑使出這樣的手段。何況他和朕一樣從小以嗣君教養,講究仁恕之道,孟緋期那樣與他作對,都能再三饒其性命,又怎會把數萬將士的性命當作墊腳石去追求什麼帝號?若真有野心吞我大吳,更不該如此舉動。如此殘暴必定大失民心,他便是搶了城池也坐不穩那江山!」

  許知捷便瞅著他,「皇上與蕭以靖也只見過一面吧?想不到竟瞭解得如此透徹!」

  許思顏眼底這才閃過一抹溫柔,「嗯,他的資料……朕從前在太子府時,收集了怕有半人高。估計他身邊關於朕的資料也有半人高了吧?」

  只怪蕭以靖有木槿這麼個妹妹,偏偏又不僅僅是妹妹……

  許知捷心中明白,沉吟道:「也對哦!便是沖著皇后,也不至於做這麼絕吧?」

  許思顏道:「盛從容和慶南陌必定會去探聽蕭以靖下一步動向,而蕭以靖自己,也該給朕一個解釋吧?朕等著便是!」

  他轉頭令宮人磨墨,鋪開大幅黃紙,親寫詔書。

  許知捷見他並無避忌之意,遂在立於一旁,遂見他寫道:「朕荷皇穹之眷命,承列聖之基圖。每念太祖創業之艱辛,夙夜躬親政務,業業兢兢,靡敢暇佚,願圖萬世之安。然小子生長于深宮,不知稼穡之艱,不恤征戍之勞,致兵戎起于陳寧,驚變興於朔北……」

  卻是述廣平侯叛亂之事,並歸罪於自己不恤將士勞苦,久不慰問,乃至將士為廣平侯所煽動,聽命與侵犯大吳國土的北狄共同興兵,令刀戟砍向本國子民,令百姓流離失所,甚至可能令自己父母兄弟及妻子兒女在這場戰亂中失去家園和性命。

  所舉例子,正是廣平侯本人。

  他未與臨邛王分家,慕容府並未因他謀反被查抄,但他的妻妾們早已被羈押,屬於他那一支的財產亦被抄沒。

  而他在平安鎮的老巢,更是被他的「盟友」劫掠一空,姬妾成了營妓,那頭綠帽子遂油光閃閃地牢牢扣到慕容安頭上,眼見得便會隨著這紙詔書傳揚天下了。

  這份詔書有參考唐德宗的罪己大赦詔,主要是大赦叛臣以攬回軍心民意。

  §影雙雙,顏如舜華玉凝脂

  「慕容安誠豺狼性也,正與蠻夷相契,叨先輩之功,遂得高位,而不知盡忠報國,舉兵謀反,大逆不道,朕不敢赦。餘脅從將吏皆久駐邊關,以朕撫馭乖方而生疑懼,遂受主將蠱惑,軍令難違,非有意從逆也。若去逆效順朝廷者,一概赦無罪,令品階職銜如初。雍王許從悅亦受慕容安所惑,釀兵災無算。所幸一時迷途,尚知返哉,姑赦其死罪,削親王銜,令靜心思過,不負朕懷。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許知捷看他一氣寫完,眼睛已經亮了。

  他退後兩步,恭敬一揖,肅然道:「皇上高明!皇上聖明!」

  傍晚,詔示已經頒告下去,傳往各州各縣,分別佈告。

  瑤光殿裡,木槿亦已拿到了詔書的抄本。

  她的唇角已淺淺揚起,輕笑道:「很快,那些叛亂的將吏,和那些將吏的親友,都將看到這份詔書了吧?」

  許思顏微有倦色,正接過如煙奉上的銀耳蓮子羹慢慢喝著,聞言輕笑道:「已吩咐快馬加鞭送往各地,想來三日之內,慕容安那些部將們也該見到了吧!鋥」

  木槿誠心誠意地贊道:「大郎高明!」

  許思顏便忍不住考較自己的小妻子,「今日五皇叔已經贊過我一回了。小槿你且說說,我這份詔書高明在何處?」

  木槿道:「皇上以計攻心,不戰而屈人之兵,正乃上上之策!」

  許思顏微笑,鼓勵地看著她。

  木槿遂大膽道:「廣平侯尚不能保全家人,附從將士縱有忠心,也難免心存疑忌。畢竟,沒幾個人像廣平侯這樣絕情寡義,罔顧親友家人性命。只是一旦隨他舉起叛亂大旗,便擔上了謀逆罪名,怎麼著都是牽連親友的死罪。」

  許思顏忍不住搖頭嘆息,「起兵之初,被廣平侯蒙蔽的部將到底不少。說實在的,慕容氏的兵馬長期駐守邊關,的確有人只知臨邛王、廣平侯,不知皇上。但更多人眼裡,朝廷與廣平侯形同一家,一旦勢同兩立,也不願意背負謀逆的聲名。」

  廣平侯最初舉兵時,藉口許思顏殘暴不仁、謀害忠良,又不恤將士、克扣陳州兵馬糧餉,打算扶立有著尊貴的皇家血統且仁厚善良的許從悅。

  待許從悅反目而去,廣平侯賴以凝聚軍心的旗號名不正,言不順,不得不找了個旁支的親王後裔擁為義王。

  可惜這「義王」眾將吏軍士聞所未聞,到底只能讓他們自欺欺人,難免更加猶疑驚懼。

  許思顏這道詔書既是罪己詔,更是大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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