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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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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木槿顯然不是那種願意將手伸到朝堂的女子,眼見眾人將目光投向她,愈發不問政事,只在宮裡安心養胎。 顧無曲便覺這女子著實是個少見的聰明人,深知進退之道。 道家有雲,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木槿以蜀國公主的身份和親而來,又與蜀國國主情分匪淺,一旦涉足朝政,譭謗必定隨之而至。 ——便如當今慕容太后,若非一意攬權,豈會與先帝一直面和心不和,如今更是寒了獨子的心…… 故而樓小眠病勢漸痊,顧無曲終於可以離宮時,他沒有去找許思顏,直接找上了木槿。 「皇后,既然貧道如約救下了樓相,也該是請皇上、皇后兌現承諾的時候了吧?」 木槿甚是訝異,「什麼承諾?」 「難道皇上沒和皇后提過?」 木槿沉吟,「這……還真沒有。」 她只看出看似瘋瘋癲癲的顧無曲並沒那麼好請,當日便張狂得不把樓小眠看在眼裡,獨對許思顏有幾分顧忌。 這次許思顏派人請他過來救治樓小眠,看得出來也曾猶豫過,只因木槿強烈要求,加上樓小眠病況危急,實在不宜再送往冷清清的守靜觀醫治,這才請來了顧無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可世間亦多的是蔑視權貴的奇人異士,視功名如糞土,沒那麼容易受世俗禮教的擺佈,甚至可能連天下之主也未必放在眼裡。 見顧無曲有狐疑之色,木槿頓了頓,微笑道:「皇上應了你什麼?且說說看,若本宮做到,當竭力照辦!」 顧無曲向左右看了一眼,木槿會意,徑帶他步入一旁耳房,只留了明姑姑一人在旁侍奉,方才問道:「你說。」 顧無曲嘿嘿一笑,撓著蓬亂花白的髮髻,圓胖的身子向前挪了挪,這才說道:「皇上當日應我,若我前來宮中救活樓相,便讓桑夏隨我出宮,並保證我倆安全。如今……該把桑夏給我了吧?」 「桑夏?哪個桑夏?」 看著顧無曲粗糙面龐上浮出的兩片可疑紅雲,木槿一時有些懵。 他嘿嘿道:「自然是太后身邊的桑夏。若是尋常宮人,又怎敢煩勞皇上、皇后費心?」 無人不知桑夏姑姑是慕容雪的心腹,跟了二十多年的陪嫁侍女。 太后四名陪嫁裡,死了兩個,嫁了一個,只剩了桑夏碩果僅存,如今身份可不低,連帝后見了都不得不尊稱一聲姑姑,更別說其他人了。 能在太后跟前侍奉那許久,且口碑不壞,自然也是個心有七竅玲瓏剔透的女子。且桑夏雖然年紀不輕,卻一向留意保養,又未曾婚育,看起來依然是三十出頭的秀美婦人。 眼前這顧無曲矮胖邋遢,而且是個修道的出家人,居然敢要桑夏?! 無怪許思顏聽得要請他入宮,似乎頗為躊躇,想來早已料到他會提這個要求了。 木槿問:「你怎麼會認識桑夏?」 「她本就是我自小訂親的未婚妻!」 「自小訂親的未婚妻?」木槿訝異,「那她怎會成為太后的侍女,還入了宮?」 顧無曲登時哭喪了臉,「她以為我出了家……可我只是找了個老道士做師父學醫而已!我晃了一陣子回來,她已經在宮裡呆了七八年,太后再也不肯放她出來了!」 「你回來她已經在宮裡呆了七八…你晃的那陣子是多久?」 「是……十五年……」 顧無曲回答得很心虛,圓溜溜一雙鼠目窺向她,難得地有了一絲惶恐。 木槿再追問幾句,也便開始無語,「無曲道長,你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顧無曲、桑夏都出身於殷實人家,雙方父母交好,方才自幼訂親。 誰知顧無曲嗜醫如癡,十五歲那年遇著個醫術高明的老道,立刻拋開婚約隨之而去。家人遍尋不著,桑家便想著另為十二歲的桑夏說親。誰知桑夏主意大,不肯一女二嫁,自投了慕容府為婢,還成了慕容雪的侍兒,家人便再也管不了她終身大事了。 §發如雪,曾記燭影搖紅夜 三年後,慕容雪嫁作錦王妃,桑夏陪嫁。 幾年後,慕容雪入宮,桑夏同樣一入皇宮深似海,對這段婚約早已心如死灰,誰知此時顧無曲又冒出來,請求慕容雪成全。 彼時慕容雪已經嫁掉了兩名侍女,便不舍桑夏;何況早聽說當年顧無曲負情而去,一走十五年,再將顧無曲召來一瞧,矮短粗陋,且還披著道袍。 而桑夏在富貴錦繡鄉里活了十五年,所謂居移氣,養移體,竟出落得膚白勝雪,容光可人,與顧無曲宛若兩個世界的人。 相形之下,慕容雪對顧無曲更是看不順眼,當即將他趕了出去,求親之事再不許提起。 顧無曲當年決絕而去,可對桑夏並非無情;十五年後再見到桑夏,更是後悔不迭,竟改了當年四處遊蕩的脾氣,一直借住在本朝王侯將相常去的守靜觀行醫治病,後來又認識了許思顏,並在許思顏的安排下秘密見過桑夏幾次,愈發地心癢難耐,這兩年竟是做夢都想娶了桑夏共效於飛。難得許思顏因木槿之請再度有求於他,他自然趁機又提出求娶桑夏。 想來這些年已被許思顏嘲諷慣了,聽得木槿語中帶刺,顧無曲倒也沒有不悅之意,只聲聲道:「我不管,便是我錯了,該是我的還得給我!皇上答應我的,難道想耍賴不成?」 木槿搖頭歎道:「皇上一言九鼎,既然答應了你,必定會辦到。你放心,待本宮與皇上商議後便回復於你。嵫」 顧無曲便笑道:「那我候著便是!待桑夏出宮,貧道便還俗!想來皇后近日所賜,應該夠我置宅娶親了吧!」 木槿點頭,「若不夠時,本宮另為桑夏姑姑備上厚厚一份妝奩如何?」 顧無曲遂滿意而去。 木槿明知桑夏之事沒那麼簡單,預備許思顏回來後細問,誰知這日許思顏下朝後便直接去了武英殿,先後傳召了不少股肱之臣,不僅午膳不曾好好吃,連晚膳也吩咐直接送過去,卻是和紀叔明等重臣一起吃的。 叫人去打聽時,只知一大早北方有緊急軍情傳來,卻並未在朝堂上議及,顯然暫時只在武英殿與幾名心腹商議著。 明姑姑很是疑惑,「莫非雍王那裡又出了什麼事?聽說皇上的兵馬早已將他圍困,吉太妃又一直在咱們手裡。若他還敢怎樣,咱們先把吉太妃的人頭送過去再說。」 木槿不答,走至瑤光殿西側書房裡,找出一張輿形圖來仔細看著,然後拿銀簪指住一處關卡,說道:「雍王曾在順陽與南宮淩再度交戰,因京中援兵將至,他中途撤往西北方向,應該是慕容琅勸他投往陳州。但陳州前方,有朱崖關攔著,便是廣平侯有意援手,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除非……」 她的聲音忽然間沉了下去。 尖銳的簪尖虛虛一劃,有金屬冷冽的光芒灼過,頓在粗粗的北方界線。 「北狄!」 銀簪拍在花梨木的書案,案上筆架懸著的一排精貴的狼毫、紫毫等頓時不安震晃。 明姑姑懵住,「娘娘是說,雍王不僅謀逆,而且已經叛國?」 木槿慢慢道:「如果許從悅敢聯手北狄,他枉為許家子孫!我現在最擔心的,是……」 她沒有說下去,皺眉看向武英殿的方向。 她能想到的,許思顏必定也能想到。 如今,最困擾費心的,應該是他吧? 令人收起輿形圖,她鋪開紙筆,繼續抄寫老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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