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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慕容安等叩頭見禮畢,許知言已問道:「老太妃素來矍鑠,前兒還曾入宮來和太妃們敘話,怎麼突然病了?」

  廣平侯傷感道:「老伯母一向康健,偶有心疾,蒙皇上、皇后記掛,一直叫太醫配了藥調理著,平時便跟沒事人似的。誰知近日屢屢傳來兒孫不肖的消息,老伯母經受不住,昨天半夜突然心痛暈倒,趕緊傳了太醫診治,可到底不中用,這會兒已經越發不好了……」

  慕容雪又驚又悲,喝道:「午後我遣人回去問,不是說緩過來了?」

  廣平侯夫人叩道道:「回娘娘,我在旁侍奉老太妃,午間時的確吃些東西,神色也好多了,恰娘娘遣人來問,太妃便說,皇后忙碌,近年身子也大不如前,別驚嚇了皇后,遂回復說已經好多了……誰知傍晚不知哪個冤家在她跟前提到繼棠出事了,當時便痰迷心竅,翻著眼睛暈過去了!太醫院幾個太醫如今都在慕容府,百般法子都用上了,卻是束手無策。如今太妃臥在那裡,口口聲聲,不是喊著皇后娘娘乳名,便是喚著繼棠孫兒!」

  未待她說完,慕容雪的淚水已奪眶而出,走上前向許知言拜下。

  許知言連忙將她挽住,柔聲道:「你快回去瞧瞧岳母要緊,其他事再忙都先撂開一旁,橫豎思顏已經回來,有事盡可交待他去辦理。」

  慕容雪嗚咽而謝,拿絲帕拭著眼角,壓著嗓音吩咐桑夏姑姑預備車輦。

  廣平侯夫人忽爬向前,連連磕頭道:「繼棠是太妃身邊長大的,祖孫情誼深厚,太妃如今最放心不下他。罪妾求皇上恩典,讓繼棠也去見太妃一面吧!」

  許知言皺眉道:「繼棠?聽聞他也參與了江北謀害太子一案。」

  廣平侯夫人哭叫道:「皇上明鑒!繼棠雖不肖,卻對大吳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江北動亂之時,繼棠已被太子妃派人抓到京城來了,又怎能謀害太子?」

  許思顏歎道:「二舅母,亂將之中有人攀扯繼棠表哥,我原也不信。但若非另有居心,為何瞞著父皇和我偷偷謀奪《帝策》?」

  「《帝策》?」許知言抬起頭,「當年武成帝留下的《帝策》?」

  「對,就是已經失蹤二十多年的帝策。」

  許思顏對父親居然知道《帝策》的存在而有片刻的喜悅,但隨即便驚詫了,「父皇,我和木槿已遣人將《帝策》之事回稟皇上,難道皇上沒收到信函?」

  許知言也忍不住閃過一絲疑惑,看向李隨。

  李隨忙道:「皇上,太子一路發回的公文不少,可論起信函不過寥寥數封,都已給了皇上。」

  許思顏與木槿對視一眼,俱是心下一凜。

  自將《帝策》之事寫了密函令人送入京中後,這些日子除了木槿在涇陽侯府養傷時逍遙了幾日,接二連三遇到各種變故,兩人雖不至於忙到焦頭爛額,但也的確顧不上特地遣人詢問某封信函有沒有收到……

  於是,這封木槿寫有《帝策》來歷和下落的密函,根本沒有到達許知言手中?

  木槿悄問:「你派誰送的密函?」

  許思顏道:「是白大枚,跟我好多年了,絕對可靠。不過……回來後的確沒看到他蹤影。」

  於是,必定是在路上出了差錯縝?

  許知言看他們神色,已料得必有人動了手腳。

  廣平侯夫人已叫道:「我……我從未聽棠兒說過什麼帝策,此事必定與我棠兒無關!」

  幾人側目而視。

  《帝策》之事何等要緊,她一個不問政事的女流之輩,慕容繼棠又怎會讓她知曉?

  慕容雪正待將話頭岔開時,許知言已溫和笑道:「廣平侯夫人什麼都不知曉才好。若是知曉,如果棠兒真的一時糊塗捲入江北謀逆之案,連夫人都脫不了干係!」

  廣平侯夫人不覺變色。

  慕容雪忙道:「皇上,一時糊塗也罷,有所誤會也罷,繼棠本性不壞,如今母親病重,先讓繼棠回去見母親一面吧!不看別的,也請看父親鎮守邊疆、母親含辛茹苦養育我這麼多年的份上……」

  許知言沉吟不語。

  廣平侯上前叩首道:「繼棠不肖,令皇上、皇后費心了!只求皇上開恩,成全太妃心願吧!太妃病重,只怕……只怕是最後一面了!」

  他又向許思顏道:「太子,太妃向來最疼你和依依,哪日不放在口中念叨幾回?如今病成這樣……臣捨下這老臉,求太子跟皇上求求情,就讓繼棠回去一次吧!臣保證,必定嚴加管束,不讓他踏出府門半步!若他真與謀逆之事相關,臣絕不姑息,待太妃事了,必定親手取他性命以正視聽!」

  許思顏眯了眯眼,然後起身向父親道:「外祖母病重,我也放心不下,不如我陪母后走一趟吧!所謂法理不外乎人情,繼棠表哥也一起帶去,先看望看望外祖母,安了外祖母的心要緊!」

  他陪著去,若是慕容太妃著實病重,見不得孫兒出事,便不得不將慕容繼棠暫時留在慕容府;若慕容太妃情況好轉,見完面後他依然可以將慕容繼棠押回大理寺。若是尋常押送官員,可能會被慕容家以勢壓著不敢帶人走,但以他太子之尊,他執意要帶走的人,慕容家便未必留得住了。

  許知言唇邊掠過一抹溫淡笑意,點頭道:「好。顏兒便隨你母后去一次吧!和老太妃說,朕本待親去,可亦有微恙在身,請老人家見諒。」

  慕容雪眸光流轉,凝望著許知言唇邊那抹笑,柔聲道:「你怎樣的身體,怎樣的心性,母親怎會不知曉?放心先養好身子,便是天下人之福!」

  許知言便看向許從悅,「從悅,你也去瞧瞧吧!思顏的外祖母,也和你的外祖母一樣。」

  許從悅忙應道:「從悅遵旨!」

  木槿對慕容依依素無好感,對只見過幾次的驕傲老太妃更無感覺。只是若許思顏和許從悅都去了的話,她這個正經的外孫媳婦也該要表露表露孝心才好。

  正待硬頭皮開口時,許知言已道:「木槿,慕容府此刻估計正因太妃的事鬧得人仰馬翻,你一個女孩兒家,就別去添亂了,留下陪朕說會兒話,便早些回太子府休息去吧!」

  木槿正中下懷,連忙應下。

  李隨在旁笑道:「果是古人說的不錯,不是一家人,不見一家門。太子妃果與皇上投緣,皇上這麼些日子沒見,可念得緊呢!真真比自己親生女兒還親!」

  許思顏便輕笑道:「嗯,木槿能得父皇歡心,是木槿之幸,亦是兒臣之幸!」

  許知言道:「少油嘴滑舌。留著些口水,勸外祖母放寬心,儘快養好身體要緊。」

  「是,兒臣領旨!」

  許思顏笑著應了,臨行卻不忘再向木槿凝望數眼。

  明亮如晝的燈燭照耀下,他的面龐仿佛敷了層淺金的粉,好看得令人恍惚。

  一時眾人都出去,許知言問木槿:「可曾飽了?」

  木槿笑道:「我差不多啦!父皇要不要再添些湯?」

  許知言搖頭,起身便向棋盤那邊走,木槿忙相隨其後。

  李隨知他們不吃了,忙揮手令小太監進來收拾。

  與送菜上來時一般的迅捷無聲,悄然將菜式收了下去。

  好好一頓家宴,就這樣被攪得意興闌珊,如今只剩了他們二人相對而坐,便是未吃飽,也沒什麼胃口了。

  許知言未坐定,便喚道:「李隨。」

  李隨忙走近時,便聽他淡淡道:「查一查今天武英門外是誰值守,剛又是誰放慕容安進來的。查明以後不必回朕,杖五十,奪去一切官銜,遣回禁衛營聽用。」

  等於從最受尊崇有品階有職銜的皇帝親衛一下子打入了禁衛營的最底層。

  李隨一悸,低應道:「是!」

  轉頭走了出去。

  木槿便知許知言看著若無其事,實則對今日之事十分不悅,只怕如今心情還正惡劣著。

  武英殿為許知言素常所居,前方武英門外當然有許知言心腹宮衛值守。

  廣平侯為皇后兄長,雖時常來往宮中,但武英殿絕不是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武英門守衛敢將他放進來,一來畏懼慕容氏威名,二來也因皇后正在殿內,三來皇后之母向來受吳帝敬重,若真的病重了,誰敢耽誤皇后去見她最後一面枳?

  但順了皇后心意,卻逆了皇帝龍鱗。

  從慕容雪一起用膳,到廣平侯夫婦的出現,到慕容太妃的重病,一切顯然早有計劃。

  許思顏等今天剛回京,那邊便已將一切預備妥當,拿個「孝」字生生地逼許知言放人。

  木槿思量著,瑩澈如玉的面龐便堆上笑來,勸道:「父皇也不必想太多。思顏胸有丘壑,既然同去了慕容府,不會那麼容易縱了奸惡之人。我雖不理這些事,但前兒跟在思顏身邊聽他們談論,江北之事牽涉雖廣,但真要認真查下去,並不難查。——牽涉得太廣,破綻必多;若要彌補疏漏之處,則不得不有所動作。聽言觀行,早晚水落石出。」

  許知言聽著,卻只笑了笑,並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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