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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宴瓊殿,清尊酌下玲瓏心

  近年許知言放手將朝政之事交給太子打理,只有太子委決不下或受到掣肘無從決斷時才會出面干預。他看似溫和沉靜,實則心明如鏡,堅毅果敢,並沒那麼容易聽信饞言。

  會在江北還混亂之際便下旨擒他回京,足以證明那進言之人的確有些憑據,成功地讓許知言起了疑心。

  果然,李隨尷尬地笑了笑,「倒是知道一些。不過,這事可不只牽涉到太子和樓大人呢!」

  他瞥了一眼旁邊侍立的下人,明姑姑頃刻會意,立刻將眾丫鬟及門口的隨侍一併帶得遠遠的,返身關上門,親自在外守著。

  李隨這才壓低了聲音道:「是皇后娘娘親自去見的皇上,同時帶去了守靜觀的道士、松池驛的驛官,聽聞還有若干驛卒和沿途太子住宿過的酒店夥計,都可以證明太子對太子妃甚是冷落,卻每夜與樓小眠同寢一處,十分親熱。」

  許思顏不覺沉下臉,惱道:「我與小眠多年至交,抵足而眠,徹夜談心,便是通宵達旦又如何?那些人親見我與小眠怎樣了嗎?」

  李隨咳了一聲,苦笑道:「若只如此,皇上也不至於動怒。可那些人偏偏還說,太子妃與太子時起爭執,卻與樓大人異常親密。太子四處微服私訪時,太子妃與樓大人同處一車,行臥一處,形影不離……」

  木槿再沒想到此事還牽涉到自己身上,一口水差點沒噴出來,「什……什麼?我和樓大哥?琬」

  李隨跺腳道:「這稱呼也被人說了。都說太子妃似乎極喜歡樓大人,跟著他身邊樓大哥長,樓大哥短,看都不看太子一眼。」

  剛剛離開京城那些日子,許思顏與木槿不睦,卻都與樓小眠交好,的確是實情。

  許思顏皺眉嘆息:「木槿與小眠的確合得來。但他們同處一車,是我的主意。那時木槿出了點意外,有傷在身,讓她和小眠一處,原為方便照應。落到有心人眼裡,果然沒事都能說出點事兒來!」

  李隨道:「人心險惡,如太子與太子妃之尊貴,無事尚能生非,何況出了事,還被人抓著把柄呢!」

  木槿不覺做直身,「把柄?從何說起?」

  「咳,太子妃……」

  李隨似有些為難,將木槿神情仔細端詳片刻,又看向許思顏。

  許思顏也正瞧向木槿,眉目甚是柔和,絕無疑忌之色,只淡淡道:「無非是有人刻意製造的把柄吧?」

  李隨這才放下心,壓低聲音道,「其實若皇上見到太子、太子妃這般恩愛,大約也是不會信的。但那時傳來的消息,太子、太子妃還在鬧彆扭呢!因為鬧彆扭,所以太子一個人去了晉州,把太子妃留在了涇陽侯府,樓大人似乎也藉口查案留在了那裡。」

  「於是……那些人怎麼說?」

  「說……說樓大人與太子妃終日在一處,雖然門口都是心腹之人守著,瞧不見都在做些什麼,但那說笑打鬧聲一直傳到院外,便是聾子都聽得到。又說樓大人身邊一個美婢因撞破樓大人與太子妃的私情,被樓大人逼著跳了井……」

  「……」

  許思顏瞧向木槿。

  木槿不自覺站起來,眉宇間已縈了怒意,冷聲道:「璧月是涇陽侯的人,暗中偷閱樓大人公文,方才被樓大人責罰,羞憤跳井。何況她既跳了井,他們又怎知是因何被滅口,編出這樣的彌天大謊來?李公公,傳出這些話的人,其心可誅!」

  李隨連忙隨她站起,陪笑道:「可不是這話呢!當時皇上聽了便勃然大怒,欲斬了指證此事的涇陽侯府侍姬。可那侍姬指天立誓,說璧月絕未偷看樓大人公文,絕對是被樓大人滅口,又道她曾親見太子妃臥于樓大人睡榻之上,由著樓大人輕薄她,且聲聲喚她『小槿』……」

  許思顏眸光驀地一閃,掃向木槿時眼底已有一絲陰霾。

  這「小槿」二字,連許思顏也只在某些特定的時候才會喚出……

  木槿又是羞臊,又是驚怒,寒聲道:「這侍姬在哪裡?何妨將她喚出來與我和樓大哥對質?」

  李隨苦著臉道:「這侍姬名喚黛雲,她立誓所述絕無虛假,見皇上不信,遂一頭撞死在武英殿裡,以證實自己所言句句屬實。後來皇上查證過,她在涇陽侯府是和璧月一起貼身服侍樓大人的,且身家清白,父母兄弟也未曾受人鉗制,並沒有撒謊的理由。她拼死陳情,只是為了還好姐妹璧月一個公道。」

  屋內一時靜寂。

  木槿漲紅著臉氣得哆嗦,冷笑道:「果然好忠心的侍姬!」

  李隨見二人神色不對,連忙道:「其實若太子與太子妃從此相親相愛,這些陷害也罷,流言也罷,終會煙消雲散。若是皇上不再疑心,樓大人自然也能安然無恙。」

  他抬頭看看窗外,急道:「哎呦,想來這會兒皇上也快醒了,老奴還要回宮侍奉,先行告退!」

  許思顏定定神,含笑道:「好,待父皇醒了說一聲,稍晚我和木槿便入宮見駕,叫禦廚備幾樣木槿愛吃的菜點。近來陪我趕路,委實辛苦著了!」

  李隨應時,木槿也壓下怒意,笑道:「李公公且慢!明姑姑——」

  明姑姑忙打開門,後向一招手,便見小丫鬟捧了一個包袱過來,呈到李隨跟前。

  木槿道:「明兒在江北,眼看天氣轉涼,我便記起李公公那老寒腿,恐怕入秋又會發作。聽聞全蠍泡酒喝可以驅風通絡,活血止痛,又聞北地蠍子最為有效,所以我在高涼時特地為李公公尋了些上好的蠍藥;另外還有慶將軍送的兩張雪虎皮,厚實綿軟,冬日拿來做墊褥再好不過,也便送了李公公吧!」

  李隨大喜,連忙接過道謝。

  木槿送他的這些並不算特別珍貴,但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天子近侍,既無兒女,又無野心,如今年老體衰,金銀財寶便不怎麼放在眼裡。難得一國太子妃在外還能記掛著他,記掛著他的老寒腿,這份心意他便不能不領。

  臨出門時,他又悄聲提醒許思顏道:「樓大人之事,太子若要求情,可緩著些說;但太子妃萬萬不可顯出為樓大人焦慮的模樣。再則,聽說雍王殿下也一起回京了,他對江北熟悉,一路又常在一處,有些話倒是可以直說的。」

  許思顏微笑道:「好,我待會叫人去請從悅,讓他一起入宮。」

  一時李隨離去,木槿只覺頭疼,遂回臥房揉著太陽穴思量樓小眠之事瑾。

  許思顏緊隨其後踏入房中,卻見眼前臥房陳設典雅奢華,妝台床榻精雕細繪,簾帷羽帳隨風輕拂,輕緲如天鏡仙宮,看在眼裡卻著實陌生。

  他走到木槿身畔,見她雖蹙眉發愁,但小圓臉大眼睛依然嬌稚可愛,並無心虛藏私之色,翻湧的心思便安寧了些。

  他揉揉她的發,低問道:「那璧月怎麼回事?」

  木槿搖頭,「其實我也不知。或許真沒偷看公文,但樓大哥不願和我細說,我也便沒有細問。樓大哥做事,必定有他的理由。」

  許思顏歎道:「你便這麼相信他?」

  木槿反問:「難道你不信他?」

  許思顏噎住,瞪他一眼道:「我怎麼覺得你對他比對我還要信任得多?還有,小槿是怎麼回事?」

  木槿只聽得他說「小槿」二字便臉紅,叫道:「我怎麼知道是怎麼回事?分明是那個黛雲不知受誰指使編出了那麼一段話,寧死也要汙陷我一回,我又能怎麼著?這事別說問我,便是問樓大哥,必定也是一頭霧水。

  許思顏靜默片刻,沉吟道:「我也不信小眠會輕薄你。他這人自己生得美,也喜歡美人,怎會看得上你?便是聽你彈幾支曲子也需閉著眼睛,省得看你模樣會倒了胃口……」

  「你……」

  木槿再不想他這時候也要調侃幾句自己的容貌,頓時又羞又氣。

  眼看待會兒要去見吳帝,她再不敢伸出指甲來抓許思顏的臉,只一下一下用力擰著他的胳膊出氣。

  許思顏疼得吸氣,忙將她雙手捉了,擒到膝前,繼續問道:「小眠不會輕薄你,那你呢?」

  「我?我怎樣?」

  「我原先待你不夠好,你乍見了小眠那樣的男子,不僅生得秀逸出塵,且又溫柔,又體貼,又會陪你彈琴吹笛……」

  許思顏的眸光幽深,俊美無儔的面龐快要貼到她的臉,聲音越發地低沉,「對比之下,你大約也擋不住那誘惑吧?」

  「你、你胡說!」

  木槿怒視,待要掙扎著甩他一耳光,卻覺腕上一痛,卻是被許思顏捏得緊了。

  他慍道:「便是我在胡說,難道父皇也會胡亂疑心?」

  李隨最後那話已經說的非常明白,許知言對於太子還算放心,並不認為他真的會好色好到了男子身上;但他已著實在疑心木槿了。

  木槿年少敏銳,備受夫婿冷落,這時若有個才識品貌不遜于夫婿的男子出現,殷勤備至,甚至代替夫婿陪伴在她身畔,彼此欣賞之下生出傾慕之心,原是人之常情。

  正因著實放心不下,惟恐生出更多事端,許知言才會連等他們回京都來不及,急下了密旨直接先押樓小眠回京,至少返京的路上不會再和木槿鬧出甚麼妖蛾子事來……

  許思顏很氣憤,木槿則更羞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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