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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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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我只是捧藥水過來……給你敷眼睛……」 璧月的手在發抖,半滿的水幾乎被她環抱在懷裡才能穩住腩。 銅制的水盆照著她的臉,說不出是絕望還是恐懼。 「公子!」 鄭倉向樓小眠遞去一個眼神,示意此女斷不可留。 樓小眠低歎,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鄭倉正要下手,璧月忽叫道:「大人,容璧月為你敷一敷眼睛可好?」 鄭倉呆了呆,才見璧月將那水盆抱得死緊,倒似在抱著性命一般。 樓小眠眸光暗了暗,低聲道:「好。」 鄭倉猶豫片刻,才收回刀來,說道:「公子小心!」 遂站到外面守衛。 樓小眠雖然體弱,卻也是習過武的。方才二人都有些心神恍惚,方才未發現璧月站在門外。如今樓小眠已心生警惕,自然不用擔心一個不懂武藝的侍女會鬧出多大的事來。 璧月便抱著水盆,一步步走過來,放到桌上。 搖曳的燭光投在面盆裡,瀲灩水光裡浮著一張慘白的臉。 她的手指扭結著,纖細的十指毫無血色,蒼白得可怕。但她終於將巾帕浸入藥水裡,泡透,再提起時,那柔軟的雙手便似穩當了許多。 她輕輕擰了,柔聲道:「公子請臥下。」 樓小眠凝視她片刻,慢慢走到一邊榻上臥了,闔上眼睛。 璧月便將那浸了藥水的巾帕覆到他的眼睛,手輕輕掩著。 方才初秋的氣節,連樓小眠這樣病弱的,尚還穿著單衣。可她的手卻極涼。 雖然剛從那滾熱的藥水裡取出,雖然她掌下的絲帕還是濕熱的,但她的手指卻似有種自骨髓發出的森森涼意和顫意。 她的指甲塗著鳳仙花汁,纖好圓潤,保養得極好,此時觸著樓小眠的眼角,仿佛往裡用力一摳,便能生生摳出他的眼珠來。 但樓小眠只是靜靜地臥著,雙手自然地枕於腦後,愜意而放鬆的姿態。 璧月道:「這個方子是我尋了幾個大夫一起斟酌開出來的,可以清心明目。公子若是覺得用眼過度心力憔悴時敷上一敷,可以緩解許多。」 樓小眠「唔」了一聲,算是應答。 璧月道:「方子我放在我妝臺上了,我不在時,可以叫黛雲每日為公子煎煮藥水。」 這一回,樓小眠沒有回答。 璧月繼續道:「公子其實猜得沒錯,我是涇陽侯府的人,自然要為涇陽侯做事。涇陽侯吩咐我,大人每日做了什麼,太子過來又和大人說什麼,只需看到的、聽到的,都需一一向他稟報。我也的確一一稟報了,每日公子看帳冊、聊音律、品清茶,賞名花……其他的,璧月不懂,也不想懂。」 樓小眠歎道:「什麼都不懂……的確聰明!」 壁月凝視著他開闔的淡色薄唇,發白的唇顫了顫,輕聲道:「方才……我也不是故意的。聽得裡面鄭護衛在說話,我原當正在回些尋常事宜,所以只在外候著,打算等他稟完後再進去。再不曉得……居然聽到了那些。」 其實她還是沒懂。 但無疑,此事攸關太子妃和眼前這男子的生死,也許……還涉及更多她一個歌姬完全無法理解的領域,足以讓太多人生命如螻蟻般不值一哂的領域。 她夠聰明,於是此時也夠絕望。 她垂頭問道:「前日大人說,會和涇陽侯將我要走,一直跟著大人,我開心得一夜都沒睡著。我喜歡大人。從在那日酒席上第一眼看到了,便喜歡著,再沒想過後來有這機緣,能和大人日日相處,更不曾想過,大人會打算帶我走。」 樓小眠的手終於從腦後抽出,握了她的手。 他向來溫和卻寡情,獨獨酷好音律,往往對深精音律之人另眼相待,甚至引作知己。 之前的木槿,如今的璧月,雖說身份天差地別,可最初都是因為音律贏得了他的青眼有加。 他的掌心微微地溫,但那絲暖意似乎完全不足熨熱她冰涼的手指。 她忐忑地看著他,但潔淨的巾帕卻蓋住了他的眼睛,再看不到他的眼神。 他的容色如經了風雨的雪梨花瓣,清冷孤絕,卻有種憔悴的萎意。 只聽他淡淡問道:「你還有什麼未了心願?」 璧月茫然道:「未了……心願?」 樓小眠低沉道:「對。譬如是否有父母親友需要安頓,或還有其他放心不下之事,你都可以說,我會儘量滿足你。」 璧月搖頭,「我父母早就沒了,十二歲便被叔父賣入曲府學藝,上月又被送給侯爺……人人瞧不起我,人人都將我當作玩物,鞭打棒抽,哭和笑都不是自己的。縱還有些親戚,他們既把我當作死人,我只能把他們當作死人了。我平生所願,也不過是……不過是尋個情投意合的男子,相依相守一輩子罷了!」 樓小眠靜默片刻,歎道:「這個有點難。若你有喜歡的,或許我還能把他丟過去陪你。」 璧月捏緊他的手,啞了嗓子道:「我的確有喜歡的。我不指望他能陪我,只盼他能記住我。——一生都能記得,有過一個女子,那麼地喜歡他……」 她忽然傾下身,親住樓小眠的唇。 樓小眠眉峰一蹙,沒有動彈。 與她冰涼的手相反,她的唇是顫抖卻灸熱,火焰般燎向樓小眠。 樓小眠的唇如水一般清涼冷寂,由著她撩撥片刻,忽伸手摘去覆在雙眼的巾帕,黑眸幽深如淵,淡淡地盯著她。 「璧月,你沒覺得,你清清白白地來,清清白白地走,於你更好?」 璧月毫無退縮之意,四目相對片刻,忽然間笑出了聲:「大人,我以聲色媚事於人,輾轉於那些官商之手,最後派來取媚大人……大人認為我還擔得起這清白二字麼?」 她伸手松了樓小眠衣帶,濕熱的唇自他的線條美好柔和的下頷迤邐而下,落至鎖骨,輕柔地親吻啃齧。樓小眠慢慢捏緊了拳,神色反不似尋常溫和,眉目已蘊了寒霜。 璧月道:「大人要我的命,拿去便是。但方才大人已經應我,要完成我未了之願。璧月之心願,便是在大人身心留下一席之地。大人重諾之人,想來不會失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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