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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瞪向木槿時,卻見她笑得眉眼彎彎,一雙秋水明眸顧盼生輝,頰邊一對酒窩便深深陷下,仿佛盛了濃濃春韻。

  他心頭那被耍弄的不悅居然不知不覺間便消散了。

  原就是比他足足年少五歲的小妻子而已,本該多容讓些,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接過她送來的醬肉包子,他咬了一口,才似注意到依然立在下面侍奉的涇陽侯,忙放下銀筷笑道:「咦,涇陽侯怎麼站著?都是一家人,坐下一起吃吧!」

  涇陽侯乾笑道:「雖說親戚,到底尊卑上下有別,微臣不敢逾禮!」

  許思顏歎道:「涇陽侯是長輩,我是後輩,卻讓長輩在旁侍奉,豈不是存心叫我坐立難安?」

  木槿亦柔聲道:「涇陽侯快請坐吧!若是母后知曉,只怕反得怪太子失禮。涇陽侯這是想害太子受罰麼?」

  涇陽侯聞言,再不好推辭,只得坐了下來,卻明顯是坐如針氈。偶爾看向木槿,那眼神竟有些古怪。

  似顧忌,又似懼怕。

  可許思顏實在看不出他娃娃臉的太子妃有什麼好忌憚的。

  一時吃完,木槿摸摸肚子,舒適地歎了口氣,接過茶水過來漱了嘴,笑道:「涇陽侯府的廚子不錯,不遜于咱們太子府。」

  許思顏點頭,「著實不錯。你看小眠,吃得那臉圓得快趕上你了!」

  都不曉得他這是在損樓小眠,還是在損木槿。

  不知第幾次遭了池魚之殃的樓小眠默默啜一口茶,歎道:「沒事,只要我那茉莉不嫌我圓圓胖胖就成。」

  木槿卻托腮欣賞著樓小眠一舉一動,說道:「樓大哥,你別聽太子的,我就沒見過誰比樓大哥更俊秀更有氣度的。」

  樓小眠無奈道:「太子妃,若我不聽太子的,只怕得收拾包袱回家賣紅薯了!」

  木槿嫣然笑道:「那我天天去和樓大哥買紅薯吧!想來那紅薯也必定比旁人的好吃。」

  有一種清美怡人,適合用來佐餐;有一種美味可口,叫作秀色可餐……

  可木槿也沒必要用這般雙目放光如花癡般尊崇信賴地看著他吧?幸好樓小眠還端得住,正微笑著問向涇陽侯:「侯爺似乎沒什麼胃口?」

  涇陽侯忙站起,勉強笑道:「臣一向吃得不多……內人如何處置,還要請太子殿下的示下。」

  見涇陽侯如此關切,許思顏不覺好奇。

  聞得涇陽侯甚是好色,其夫人頗有乃姐之風,夫妻間似乎沒那麼鰜鰈情深吧?

  便是被他和木槿用欺君犯上之罪震嚇一通,如今人尚在他涇陽侯府,他大可以尋機去向慕容氏求救,有必要這麼緊張催促嗎?

  許思顏便問:「她們現在何處?」

  涇陽侯道:「後堂。」

  ***

  許思顏隨涇陽侯走到後堂前,便見被鎖死的門前,自己一個親衛正在百無聊賴地練劍。

  見太子、太子妃過來,親衛忙過來行禮。

  許思顏不免奇怪,問道:「你怎麼在這邊?」

  親衛道:「是成衛尉和青護衛讓我過來看著,有沒有人從這裡出來。」

  聽得裡面隱約的抽泣聲,涇陽侯臉色更不好,低聲道:「內人和曲夫人她們,已經在此處關了一夜了……」

  裡面女眷聽到涇陽侯聲音,靜了一靜,然後立時哭嚎得慘烈,嘶叫聲驚天動地。

  「侯爺,救我們!」

  「侯爺救命……」

  許思顏便問向木槿:「你讓關著不許出來的?」

  此時煦日漸升,淺金的光芒投下,木槿一身煙紫色織金錦衣,斜簪著鑲寶金釵,流蘇珠子細細地滾在沁著細汗的額際。

  她抬袖拭了拭鼻尖的汗珠,茫然般看著那緊閉的大門,目光有些呆愣愣的,但聲音倒也悅耳,柔和卻清晰地透過密密窗紗傳到屋內:「沒有啊,我只說,擅自走出來的,便請她們喝排骨湯!」

  樓小眠在後輕笑道:「太子妃真是心存厚道,總念著親戚情誼,眼看著他們犯下那等罪過,也記掛著他們夜間恐怕睡不好,得用排骨湯補補……」

  而自從木槿說了請屋內人喝排骨湯,裡面的哭叫聲卻驀地低了下去,很快鴉雀無聲,連抽泣哽咽之聲都聽不到了。

  許思顏再想不出木槿這「排骨湯」里加了什麼特別的材料,讓這些也算見過世面的公侯夫人或侯府侍婢如此驚懼,只負手笑道:「雖說犯了錯,可若只是一時糊塗,禁足幾日便罷了,沒必要如此緊閉門戶。涇陽侯,先把門打開吧!」

  涇陽侯便松了口氣,卻遲疑著道:「能不能請太子與太子妃稍稍退後數步?」

  「嗯?」

  許思顏尚未回過神來,木槿已飛快地向後退了幾步,轉頭和樓小眠說話。

  而那邊已有人上前打開鎖,慢慢推開鏤雕著玉堂富貴圖案的紅木門扇,便聞得一股說不出的惡臭傳出,把許思顏熏得連退數尺,返身瞪向木槿。

  木槿笑嘻嘻道:「我什麼也沒做呀!太子心疼的話,進去瞧瞧也不妨!」

  許思顏清貴慣了,再不受她激,只向成諭道:「進去瞧瞧,裡面都怎樣了?」

  成連忙奔入,片刻後,又捏著鼻子奔出,低聲道:「一堆女人正抱著涇陽侯哭呢!死了一個,大約是昨日對太子妃下藥的那個領頭丫鬟,被青樺他們處置了。在裡面悶了一夜,引了一堆蒼蠅,已開始發臭了。裡邊沒有如廁之處,可人數著實不少……有兩三個好像被嚇瘋了,還有兩個不知是中暑還是生病,躺在地上不會說話了……鐳」

  一群養尊處優的侯府女子,黑燈瞎火跟具屍體鎖了一夜,蚊叮蟲咬的苦楚之外,也不知又受了何等驚嚇,便是不瘋也快崩潰了吧?

  許思顏便向木槿歎道:「這麼恢宏華美的屋宇,生生被你變成個大茅廁,也不嫌掃興!」

  一時涇陽侯領了那群女子出來請罪,卻見那些女子雖蓬頭垢面,大多姿色甚佳,有兩個最出眾的甚至吊在了涇陽侯臂膀上,反而是澹台氏被擠到了後面去,臉色更是灰暗。

  許思顏才知這些被木槿關起來的這些「微賤婢妾」裡,沒有婢,只有妾。涇陽侯的心頭肉們差點沒被木槿一網打盡,無怪這麼火急火燎。

  澹台氏雖是正室,可滿府的鶯鶯燕燕估計也夠鬧心,自然不肯再在自己身邊放著可能引來涇陽侯垂涎的美貌侍婢分寵了。

  在涇陽侯忐忑的面容上淡淡掃過,許思顏輕笑道:「既在都是涇陽侯的人,如今又吃了苦頭,也算被罰過了,讓涇陽侯以後對內院管束嚴謹些也便是了。木槿,你說呢?」

  木槿微笑道:「太子言之有理。想來眾位夫人和小夫人們在屋裡呆了一晚,也該餓了,要不要讓廚下預備一鍋排骨湯補補身子?」

  她目光悲憫,笑容甜美,言語溫柔,怎麼看都是無可挑剔的雍貴賢淑。

  可惜話音未落,那邊便有人支援不住,一歪身暈了過去。

  ***

  返身回房時,許思顏一路沉默。

  木槿反覺不安,看臥房中已經重新換了套霽紅瓷的茶具,遂抬手為他倒了一盞奉上,問道:「太子莫非覺得我做得太過分了?」

  許思顏神思仿佛有些恍惚,平日裡流轉如明珠似的黑亮眸子似蒙了層紗,罩了層霧,竟讓木槿有種悲喜莫辨的感覺。

  他到底聽到了木槿的話,凝了凝神,端過茶盞道:「過分什麼?他居心叵測,難不成咱們還得把他當神佛供著?但他對那些小妾居然很看重……嗯,也許是好事。」

  「那是自然。他的缺陷越多,太子越容易掌握主動。」

  木槿托腮而笑。

  潔白的手指觸著瑩澤的面龐,宛如絕好玉石琢就,肌理剔透,相映成趣,那般簡簡單單的姿態,便不經意散出無限的文雅明媚來。

  許思顏看得居然又一失神,才低頭歎道:「木槿,你母后若有你一半機心,也許當日便留在吳國了!」

  這是成親三年來木槿第一次聽到許思顏提起他的生母。

  夏歡顏向來是皇宮裡一個難以言說的禁忌,不但許思顏不提,連宮中老人們也從不敢輕易提及。

  吳帝許知言倒是常會和木槿提起,但也只限於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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