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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木槿唇角一揚,低聲吩咐:「踹開!」

  成諭還在猶豫,顧湃、織布已沖上前去,一人一腳,狠狠踹了過去。

  歌舞昇平聲嘎然而止。女子們的嬌啼驚呼裡,門戶已轟然洞開,門扇差點沒給踹飛出去。

  許思顏懷裡的女子似乎更是驚嚇得不輕,柔柔低呼一聲,直往許思顏懷裡藏去。

  許思顏瞧見不緊不慢走進來的少女,卻那美婢拎著後領提到一邊,拍拍她肩輕笑道:「美人,懂些規矩,來的是太子妃,快去見禮吧!」

  美婢怔了怔,抬頭看時,幾名衣飾嚴整的隨從護衛下,那少女一身淺杏外衫,搭一條輕軟如霧的銀白披帛,微抿著唇姍姍而來。

  大約新浴過,她只松松挽著個偏髻,髮際並無一件豔麗耀眼的華勝或釵飾,但綰發的銀簪雖素紋無華,簪頭卻鑲著枚拇指大小的珍貴明珠,仿佛將她整個人都映得亮了。

  她圓圓臉兒,肌膚如玉,容色不算特別美麗,卻清秀文雅,顧盼之際,黑亮的眼睛有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閃過。

  涇陽侯、曲賦等微愕,連忙站起身要相迎時,木槿已朗聲道:「皇上向來言道,宴安逸豫,清醪芳醴,亂性者也,太子群臣,都當自重自持,不可太過。」

  「如今江北六郡旱災剛過,太子察訪民情,接待諸官本該體恤聖心,一切從簡,也可正太子之威,鼓士民之氣。但涇陽侯、曲郡守不恤生民,不惜勞民傷財,張眾樂,啟華筵,妖姬豔舞於堂,娼優縱歌於府,逗引太子沉溺聲色,縱情淫逸,敗壞朝綱,不知是何道理?」

  眾人再不料她闖入大堂,當頭便拿皇帝的話壓下來,且出語如刀,瞬間將逗引太子縱情淫逸、敗壞朝綱什麼的罪名扣上。

  若是坐實這罪名,曲賦的郡守固然保不住,連涇陽侯都難免丟官受罰,不由面面相覷,一時竟無可作答。

  木槿甚至轉向樓小眠道:「樓大人身為御史大夫,本該督促所屬禦史中丞監察百官,如涇陽侯、曲郡守之行徑,若禦史中丞、監察禦史等不察,大人自己也該多加勸阻,如若不聽,便該及時劾奏才是。」

  御史大夫之職,主要是協理丞相處理朝政,制衡相權;而其禦史臺屬官如禦史中丞、監察禦史等則負責糾劾監察百官過失,如認真起來,今日之事正該在禦史台彈劾之列。

  樓小眠早已站起身來,靜靜聽著,然後肅然道:「太子妃所言甚是,微臣也覺太過了些,正準備諫請太子回去歇息,不可溺於酒色。待微臣回京後,必會將此事奏知皇上,提請百官克勤克儉,不可耽於聲色!」

  木槿嫣然笑道:「樓大人果然稟性正直,端方無私!」

  她抬頭,正眼看向涇陽侯。

  涇陽侯乾笑道:「臣想著太子與太子妃難得來一次,故而設下酒席,只想略盡綿薄之心……絕無逗引太子沉溺聲色之事,望太子妃明察!」

  木槿微笑道:「明察麼,自然還是要明察的。也請涇陽侯和曲郡守好好明察一番,我向來睡得晚,怎麼一入琉璃院,立刻昏昏欲睡?二位夫人不惜尋了一堆微賤婢妾假冒官員家眷拖住我用晚膳,又是何用意?我一向又呆又笨,倒是明察不了二位的居心了!」

  傳說中,她的確又呆又笨;如今,她也說承認自己又呆又笨。

  可是,如今誰再敢認為她又呆又笨,那才真的呆笨如豬了。

  涇陽侯、曲賦一齊跪地,連聲道:「此事必有誤會!臣一定徹查此事,萬不敢對太子妃不敬!」

  木槿端立於堂,鴉翼般的濃睫低垂,溫溫雅雅地輕笑,「原來是誤會!橫豎我們還要在此時盤桓兩日,我與太子,便等著涇陽侯與曲郡守徹查此事吧!」

  她抬眼看向許思顏,「想來太子也很想知道,怎會鬧出這許多誤會的吧?」

  許思顏一直晃動著酒盞,置身事外般看著好戲,見她發問,立時笑道:「自然,自然……我也想曉得涇陽侯夫人怎會糊塗至此。不過木槿,涇陽侯只是請咱們吃了頓酒,雖然過於隆重些,到底是他的一片心意,你我也不便辜負,劾奏什麼的,就免了吧?」

  木槿聞言,便向他盈盈一禮,「太子所言甚是,是木槿一時心急,倒壞了親戚間的情分。」

  她甚至轉頭向涇陽侯也笑了笑,「涇陽侯徹查便徹查去,可萬不可因此和咱們太子府生疏了哦!」

  涇陽侯連道:「不敢,不敢!」

  許思顏便擲下酒盞,笑道:「今日美酒佳人,極是盡興,倒也痛快。如今酒足飯飽,也該歇息去了!涇陽侯,曲郡守,你們帶著江北那些官吏為迎接我等勞碌數日,也該累了吧?令大家都散了,各自歇著去吧!」

  他起身攜了木槿的手,說道:「走吧!」

  涇陽侯、曲賦等連忙躬身將他們送出門去。

  而方才那些似乎已令他心醉神迷的豔姬美妾,此時再怎樣悄悄向他暗送秋波,他都已視若無睹。

  一雙潭水般清亮卻又幽深得見不到底的黑眸,那樣微微垂著,仿佛只映著他妻子一人的模樣。

  到得門外,原在別處飲宴的江北眾官吏都已得到消息,都已齊集堂下,垂手恭送太子、太子妃一行。

  許思顏攜了木槿的手,在從人的簇擁下,大大方方地從眾官吏間穿過。

  臨到穿廊,他忽又頓住身,笑著向身後送自己的涇陽侯等人道:「雖說是親戚,但國法不可亂。那些作陪太子妃的女子,欺哄我們夫婦倒是小事,但冒充江北朝廷命婦,那可是欺君大罪!這兩日別的事可以不理,這事兒可得查查清楚。」

  他掃過猶且跪送于地的高涼眾官吏,「她們冒充眾位臣工的夫人,想來眾位臣工並不知曉吧?」

  他都已說了那是欺君之罪……

  即便涇陽侯在江北再大的威勢,也禁不住那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倒有一大半人忙搖著頭先試圖撇清自己。

  許思顏微微一笑,這才牽過木槿,大踏步走向回廊。

  琉璃宮燈柔亮的光芒下,他略低了頭,含笑看著木槿的面龐,甚至伸出手來,將她鬢前松垮垮飄落的一縷發向後拂了拂。

  木槿抬頭瞧他一眼,只覺他黑亮的眼睛如晨間煦陽般直透心底,莫名地心口便亮了亮,忙凝神轉過頭去,認真看著前方的路。

  而白皙的面頰便不由自主地泛出一絲緋色。

  於是,在外人眼裡,他們這神態,這動作,宛然是一對水乳交融情意款洽的恩愛夫妻。

  曲賦忍不住偷偷瞥了涇陽侯一眼,心下暗暗嘀咕。

  人都道涇陽侯當世英豪,他也自認頗有慧眼,不會跟錯物件。可涇陽侯尋常做事仔細,怎的今日出了如此大的紕漏,居然出了找人假扮朝廷命婦的昏招?

  還有,涇陽侯的資料必定也出錯了吧?

  這太子妃又呆又木極好擺佈?

  明明是個厲害角色,輕輕鬆松便把他們擺佈得處處被動好不好?

  而且,太子與太子妃這模樣,這神情,像新婚後就鬧矛盾鬧得三年不曾圓房的夫妻嗎?

  出了回廊,便已有侯府的十名小婢候著,然後提著精緻明亮的琉璃宮燈,在前方為他們引路。

  一時分出兩名小婢,將樓小眠引往他的臥房;又有四名小婢頓了身,向木槿道:「稟太子妃,太子妃的臥房在那邊。」

  木槿正要跟過去時,許思顏捏她的手緊了緊,阻了她向前踏步,才淡淡笑道:「太子妃自然和我住在一處,何必多費事?這是誰的主意,要讓我和太子妃分房而睡?」

  小婢怔了怔,答道:「奴婢不知。但聽聞侯爺是問過太子身邊那位姑娘的。」

  許思顏還未說話,木槿便道:「沈南霜麼?那位姑娘是太子心坎上的,更要好生伺候。領她到預備給我的屋子裡睡去吧,別怠慢了!」

  小婢連忙應了,飛快先找前面找沈南霜去了。

  許思顏瞧著木槿緋紅的耳垂,一攬她的腰,徑踏向前方琉璃錦簾密密低垂的正屋。

  沈南霜唯恐太子在侯府住不習慣,早在許思顏於前堂花天酒地時,領了婢子把這邊重新收拾了一遍,只盼他奔波費心這許多時候,能好好享受一晚。

  一切收拾停當,正要去前堂打聽許思顏何時回房歇息時,忽聽小婢過來傳話,請她去別處安歇,不覺怔住。

  而許思顏已經攜了木槿進屋,俊秀的眉眼間頗有些春意洋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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