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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樓小眠不覺好笑,雖知茶水還不至於將她燙傷,還是忙不迭彎腰將她扶起,從袖中取了絲帕先給她拂拭袖上的茶葉和淋漓的水漬。

  夏日衣衫單薄,淺紫的袖子更是薄如輕紗,如今被水潤得濕了,樓小眠為她拭時,便沾在肌膚上,潔白的膚色便透了出來。

  到底男女有別,他是不是該避些嫌疑?

  樓小眠躊躇,正要放開她喚人進來收拾時,忽看到那臂膀上似有什麼異樣的紅痕……

  難道給燙傷了?

  樓小眠輕輕撩起那袖子,露出一截玉藕般的臂膀。

  入目便是一點嫣紅,色澤殷殷如赤玉,正是女子未婚時父母為其點的守宮砂。再往上,便見一塊很明顯的紅痕,乍看像是燙紅了,但細細看時,分明是一塊紅色胎記。

  這胎記似圓非圓,兩邊微凹,倒像一隻張開翅膀的蝴蝶一般。

  樓小眠手中的絲帕驀地飄落,不可置信般撫向那胎記,失聲叫道:「倉叔,倉叔!」

  鄭倉在外應道:「來啦!」

  聲音倒有幾分看好戲般的歡悅。

  來的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樓小眠頓了頓,飛快拉下木槿袖子,再抬眼時,似倉惶又似驚喜的神色已經迅速斂去,依然是一派恬淡從容。

  鄭倉後面,跟著沈南霜。

  她瞥向地上昏睡的木槿,已然笑道:「果然太子神機妙算,猜到只需樓大人出手,再沒有不成功的!我先把她帶走,呆會便安排人送她回府。」

  樓小眠緩緩站起身來,微笑點頭道,「太子妃倒下時把茶水潑在身上了,還需勞煩沈姑娘先為她更衣。這天氣雖熱,裹了濕衣睡只怕會著涼。」

  沈南霜忙應道:「是。我這便去為太子妃更衣,好好安排人送她回去。」

  她向樓小眠行了禮,這才抱起木槿,逕自離去。

  樓小眠噙著笑目送她離去,待她不見了蹤影,身形卻已一晃,一頭栽了下去。

  「公子!」

  鄭倉大驚,連忙扶起他時,卻見樓小眠臉色蒼白,眸光卻異常明亮,似浮了層瀲灩水色。

  他握住鄭倉手,低聲道:「倉叔,立刻派人前去蜀國,仔細查一查蕭木槿的身世。」

  鄭倉一怔,「公子將她帶出京前,不是都查過了?她就是太子妃,蜀國國主蕭尋和夏後唯一的公主。」

  「她並非蕭尋親生。」

  「對,但蕭尋並無親生子女,這位公主是他和夏後自繈褓間一點點帶大的,疼愛之極,實與親生無異。」鄭倉壓低了聲音,「話說大吳太子的身世,也不是什麼秘密。若她是夏後親生,便是同母異父的妹妹,也不能嫁過來了吧?」

  樓小眠恍若未聞,眼神飄忽著,許久才道:「我要知道她的親生父母是誰。只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誰……」

  雍王許從悅在午飯後帶著自己一眾部屬告辭,許思顏帶著觀主親自送到守靜觀外,約好了下回上雍城再會,才戀戀而別。

  從京城過去,一路俱有官道,許從悅坐著他那寬闊而舒適的馬車裡,旁邊有美人巧笑嫣然,紅袖添……嗯,添茶。

  他喜歡品茶,綠茶白茶青茶紅茶都愛,只是不喜歡茶味裡混上別的氣味。

  哪怕是最好的檀香沉香龍腦香,那氣味都能沖去茶香,撲入鼻際便沒那麼清爽怡人了,而入口的茶水仿佛也因此改了味兒一般。

  於是,他喝茶時不熏香,這車廂裡也只有一股子茶香悠悠漫捲。

  他愜意地品著茶,向旁邊侍奉的小美人道:「纖羽,你看這種青茶,既有紅茶的濃鮮,又有綠茶的清芬,鮮爽甘美,可美容顏,可清心目,又喚作『綠葉紅鑲邊』。賞著茶形,品著茶水,宛如行走春秋之間,邊看春草吐綠,邊看紅楓勝火,豈不妙極哉!豈不樂極哉!」

  話未了,只聽旁邊有女子打噴嚏。

  許從悅怔了怔,看向正侍弄茶盞的纖羽。

  纖羽婉靜如水,容色美麗,更兼濃睫纖纖,如鴉羽撲閃,卻是個標準的絕色小佳人。她不解地霎了霎眼,疑惑地回望主人。

  自許從悅的封地到京城,路途甚是遙遠。他所帶的從人中,除了這個擅於烹茶小美人纖羽,再沒有其他女子。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繼續道:「這種產自安溪的青茶,一年可採摘四次,分別在立夏、夏至後、大暑後以及白露前。其中在立夏時所采的春茶最好……」

  又傳來一聲噴嚏……

  這一回,他確定自己沒有聽錯,連纖羽都聽到了,吃驚地張大了精緻嫣紅的櫻桃小嘴兒。

  更讓他頭皮一麻的是,他已聽出這聲音有幾分耳熟。

  聲音仿佛就來自車廂外。

  他猛地掀開旁側錦簾,向外張望。

  然後,正見一張圓乎乎的臉靠上來,鼻子差點和他碰到一起。

  他猝不及防,驚得猛向後退了一步,正撞上纖羽。

  纖羽驚叫,手中的茶壺已然跌落,立時壺碎水流,很快漫到了許從悅的腳邊。

  那張圓臉便綻開大大的笑容。

  「可惜了,這種名匠所制的銀砂老壺能釀味,能留香,如今有銀子也沒地兒買去。倒是這安溪青茶雖珍貴,年年都有上貢,回頭和太子要一斤半斤的應該不難。」

  許從悅再顧不得什麼茶壺茶葉,看著那張憨笑著的臉龐有種快要精神錯亂的幻覺。

  沒錯,他敢肯定,眼前這個穿戴著他家隨從衣飾的丫頭,就是那天害得他被人窮追不捨差點吐血當場的太子妃。

  可太子許思顏給他介紹時說得明明白白,說她是御史大夫樓小眠的侍兒……

  於是,眼前的少女只能算是地位極低的小小侍兒?

  可她明明蜀主心愛的公主,吳帝心愛的太子妃,當作侍兒稍微不敬了那麼一點點,只怕那兩位追究起來,他得摸摸自己的腦袋是不是還好端端長在脖子上了!

  許從悅默念著自己的身份和少女的身份,好久才能擠出一絲笑來,「咦,姑娘不是樓大人的侍兒嗎?怎會在這裡?」

  木槿低頭看看身上的男裝,笑道:「哦,雍王爺有個隨從鬧肚子,一時不能來,所以喊我替班。」

  「替……替班!」

  許從悅看向他的侍衛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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