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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芭蕉滴綠,亂蟬高嘶。

  皇后所居的昭和宮,向陽的珠簾一概低低垂下,擋住了炎炎烈日。金鴨香爐內,悠悠地飄著一縷清清淡淡的龍腦香,伴著榻上少年安謐的睡顏。

  而她在旁邊已經坐了許久,旁邊的一壺茶被她捏起又放下,放下又捏起,掌心膩膩的都是汗。

  「水。」

  少年忽動了動,清咳一聲說道。

  枕邊讀了一半的史書被他的手腕碰落。

  他沒顧上再要水,慌忙側身拾了,依然持在懷裡,去揉還在犯困的眼睛。

  她終於手忙腳亂地倒了茶水,遞到他唇邊。

  他接過喝了,才滿足般舒展了下手腳,側頭看她,便已笑道:「依依表姐,怎麼是你?宮人們呢?母后呢?」

  自幼被父皇母后捧於掌心長大,雖需用功修文習武,他的模樣依然漂亮稚氣,眼睛更是清澈如水。男孩發育晚,他那時甚至比她還矮半個頭。

  她想到母親和姑姑再三吩咐的事,有些緊張,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好一會兒才答他:「姑姑午睡醒了,帶宮人去那邊水榭納涼了。我有些困,就沒去。」

  許思顏便托著腮歎道:「我倒是想去,可今日這套史書不讀完,父皇晚上考問起功課來,又得挨駡。」

  慕容依依道:「思顏表弟,你是太子,是日後的一國之君,自然得多多學史讀書,日後才不被奸臣蒙蔽。」

  「表姐說的是。」

  許思顏這樣說著,已經丟開書站起身來,擦著額際的汗四處打量,「咦,怎會這樣熱?呆會得叫宮人多用些冰才成。」

  他這樣說著,也不去支使表姐做事,自己走過去,倒那茶壺裡的水喝。

  她很惶惑,待要阻止,又不敢,只看著這少年喝了一壺水,卻越來越炎熱,越來越不安,身上的汗水幾乎將單薄的衣衫滲透。

  他來回走動幾步,眼神開始迷離,她忙走到他身畔扯他袖子,「思顏表弟,你怎麼了?」

  許思顏晃著頭,強撐著說道:「表……表姐,幫我找太醫。我……好熱,不舒服……」

  「熱……熱嗎?」

  她急急忙忙解著他的衣帶,用她涼涼的手掌貼上他滾燙的肌膚。

  他快意地直哆嗦,將身體整個兒貼向她,本能地將她抱緊,努力去蹭她,眼神已經迷亂而惶恐,全然的不知所措。

  吳帝許知言品性高潔,皇后之外,幾乎沒什麼妃嬪,宮中極清平;他身體素來不大好,不敢過於操勞朝政之事,卻不惜心血要教導愛子成才,後宮縱有諂媚之人,也無人敢以女色引誘年少的許思顏分心。

  他從小被繁重的功課壓住,連夢裡都在背誦兵書,長到十三歲,對男女之事根本就是全然不懂,全然不知。

  十五歲的慕容依依也似懂非懂,只按昨日母親和奶娘所教,抱著自己的小表弟倒在榻上,顫著手引導他楔入自己。

  痛得撕心裂肺時,她腦中只轉著母親的話語。

  過了這一關,便是滿門富貴,一世榮寵!

  ***

  後來回宮的慕容皇后等人,看到的是半昏迷的慕容依依和睡沉了的許思顏,還有淩亂的軟榻,桃花般殷豔的落紅。

  被喊醒的許思顏很惶惑,而她只需表現得比許思顏更惶惑害怕,另加幾串淚水,——面對未蔔前途,那淚水來得很容易。

  她也在那時才見識到姑姑的手段。

  一改溫婉淑惠,慕容皇后將素習疼愛備至的許思顏痛駡一頓,又淚流滿面地抱住他大哭一場,竟讓對前事記憶模糊的許思顏認定是自己一時獸性大發,污辱了表姐,並且——在父皇聞訊趕到後,盡數認下自己的罪過。

  慕容依依清晰地記得,那樣的大熱天,吳帝許知言一襲家常素衣,容色宛如冰雪,修長的手指骨節發白,牢牢地摳於寶椅扶手之上,有青筋隱隱突了出來。

  待許思顏按慕容皇后所教的,提出願娶依依表姐為太子妃以承擔責任時,許知言那雙清明之極的眼眸裡仿佛凝了層冰,折射出的光芒亦是寒冷的。

  但他居然微微一笑,說道:「思顏,你想多了。男歡女愛,本是人之常情;尋常人家都可以娶個三妻四妾,何況你是太子。日後繼位為君,三宮六院還怕沒有依依的容身之地?納為側妃吧,令禮部挑個吉日去臨邛王府下聘即可。」

  慕容皇后在旁道:「皇上尋常不是說,若能一夫一妻,相守終身,才是一世的福分?日後若被女色分了心,恐于江山社稷不利,非吾等之福。何況依依的家世品貌,堪配思顏,又何必另尋佳偶?」

  許知言淡淡道:「現在朕倒覺得,若是妻不賢,子不肖,連個真心相對的人都沒有,多娶幾個未必是壞事。便是如今,朕也覺得這後宮太過寂寞了。」

  向來聰慧玲瓏的慕容皇后頓時被什麼噎住了般,盯著許知言一時說不出話來。

  許知言繼續道:「朕已決定與蜀聯姻。此事事關大局,耽誤不得,亦馬虎不得,還望皇后多多費心!」

  他說罷,起身便踏步離去。

  待他從跪地的許思顏身邊走過,許思顏身體微微顫抖,卻忽然高叫道:「我不娶蜀國公主!」

  許知言頓住。

  許思顏站起,向他父皇叫道:「任何與她相關的人,我都不想見,更不想娶!」

  那時,慕容依依並不知曉,許思顏所說的「她」指的是蜀國國後夏歡顏。

  她只見到許知言如受重擊,然後轉身,冰冷的目光掃過許思顏,凝到慕容皇后身上。

  慕容皇后驀地站起身,神色悽楚,「皇上,我……我什麼都沒說過啊!」

  許知言一言不發離去。

  隨即,重病。

  他的身體一直不怎麼好,但從未病得那麼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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