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君臨天下 | 上頁 下頁


  他笑得面龐浮起淡淡的紅暈,忽轉頭問道:「她多久沒來信了?」

  木槿遲疑片刻,答道:「有半年了吧?」

  「八個月。你的父皇和母后,已經八個月沒和我有任何聯繫。」

  許知言蹙眉,黑眸如有寶光流轉,雖已不再年輕,卻依然有種令人目眩神馳的奇異魅力。他看向木槿,「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你父皇這麼早就把你嫁過來?」

  木槿迷惘,「大約想快些把我打發走,好禪位而去,帶了母親游賞天下好風光吧?他們與父皇交誼非淺,自是知道父皇會對我好。」

  許知言笑道:「他們可真會偷懶!」

  木槿表示同意,「我就沒見過比我那父皇更會偷懶的人了,連女兒都懶得養!」

  許知言大笑。

  笑聲裡,方才夢中那女子嬌柔的低語仿佛迴旋在耳邊。

  「知言,我想和你攜手吟遊天下,走遍大吳好山好水,看遍南疆北漠無限好風光……」

  ***

  近年來嘉文帝多病,國事多交予太子許思顏和左右丞相商議處置。木槿是閒人,有的是時間伴在許知言身側,這日竟陪許知言下了半日棋。

  木槿照例大敗,即便許知言讓她數子,她依然給殺得滿臉緋紅,神情沮喪,引得旁觀的侍從一邊大贊皇上棋藝高超、聰睿明哲,一邊忍不住瞥著木槿掩口而笑。

  眼見得天色漸晚,許知言吩咐傳膳於流香小榭。

  他不懼熱,但木槿拘著宮裡的規矩,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圓圓的面龐不時滴落汗珠,想來熱得厲害。流香小榭臨著太掖湖,入夜有湖風挾了碧荷的清風吹過,卻要涼快許多。

  木槿扶了許知言緩緩走著時,許知言見宮人離得遠了,微笑道:「木槿,什麼時候贏父皇幾盤?」

  木槿連連搖頭,「父皇,我在棋藝上沒天份,怕是贏不了。」

  「是麼?」許知言淡淡而笑,「父皇有時故意讓你,你瞧著我心情甚好時,便會贏我一兩盤;若我神色不豫,你不但會輸,有時還會『不慎』自堵棋眼,惹來眾人哄笑,好逗我歡喜。」

  木槿便拉扯著許知言袖子撒嬌,叫道:「我就是這麼笨嘛!父皇不許嫌棄木槿!」

  許知言淺笑道:「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木槿是天底下再聰明不過的女子。」

  木槿便又嘻嘻地笑,「夫唯不爭,故無尤。木槿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許知言便深深看她一眼,說道:「你嫁來之前,我聽說你一團孩氣,其實甚擔心,只怕你心性會酷肖你母。還好,你這性情兒,分明又是一個蕭尋。若想日後過得從容,莫忘了前面尚有幾句話。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若都能做到,我便放心了!」

  木槿微笑不語。

  二人所談,卻是《道德經》中的一段話。水于萬物有利卻不爭利,因其不爭,便無人怨尤,更無過失可尋。皇宮之內,波詭雲譎。欲想自保,的確無為勝有為。而許知言卻盼她做到更好,可以寬仁沉靜,重諾守信,懂得審時度勢,揚長避短,伺機而動……方可以柔克剛,不戰而勝。

  這已不是自保之道,而是為人處世治國齊家之道,甚至是……君臨天下之道!

  ***

  流香小榭中果有蓮香縹緲,攜著微涼的絲絲水氣,悠緩地沁入心底。水面風荷輕擺,清圓可愛,間或幾朵蓮花如盞,楚楚有致,綴得夜幕裡的湖面更覺清澈悅目。

  許知言飲食清淡,肴饌多是精緻素食。他掃一眼,便微蹙了眉,問道:「不是吩咐過,若是太子妃過來,便另加幾樣她愛吃的菜式麼?」

  李隨忙上前道:「太子妃跟前的明姑姑特地過來囑咐了,讓太子妃隨皇上吃些素膳,少動葷腥。」

  許知言看著木槿略帶些嬰兒肥的清秀面龐,慍道:「胡說!太子妃正長個兒的時候,理應多吃些,吃好些,不許限著她。何況……胖些的女孩兒容易生養!」

  他說到最後一句時,話中慍怒已轉作了笑意,看著木槿的目光越發地溫煦。

  木槿不由地紅了臉,忙低下頭喝茶。

  這時,只聞那邊稟道:「皇上,太子與慕容良娣前來請安。」

  說話間,太子許思顏已攜了一位美人上前請安。

  許知言點頭,卻向那美人道:「依依,什麼時候入宮來的?怎不去探探你姑姑?」

  這美人容色清麗,身姿嫋娜,行動如弱柳扶風,依依可人,正是皇后慕容雪的堂侄女,小名也恰喚作依依,十五歲上便入了太子府,並在迎娶太子妃前夕封作良娣,卻是太子側妃裡位份最高的一個。

  見許知言問起,慕容依依忙上前答道:「已經見過姑姑了,說了半日的話。因太子過去請安,便隨他一起出來了!」

  許知言點頭,「皇后的確辛苦。太子性情不大好,你侍奉著也辛苦了,怪不得都清瘦得可憐。」

  他抬眼吩咐道:「把原來預備給太子妃的那些菜肴送皇后宮裡去。依依,你走一趟吧,和皇后一起用了晚膳再回去。」

  慕容依依愕然,只得道:「臣妾遵旨!」

  許知言便問許思顏,「思顏,你呢?」

  許思顏笑道:「我自然和木槿一起侍奉父皇。」

  他向慕容依依使了個眼色,便微笑著坐到木槿身畔,神情間甚見親密。

  這位年輕的太子承繼了父親絕佳的身材和容貌,舉手投足無不是出身皇家的雍容貴氣。只是他十餘歲便在父親支持下幹予國事,即便眉眼含笑,也會在不經意間閃過出鞘寶劍般的冷銳鋒芒。

  他雖和父親說笑,也和木槿坐得極近,卻始終不曾正眼看過木槿一眼。木槿也不在意,笑嘻嘻地看他們父子說些朝堂趣事,烏溜溜的大眼睛間或一眨,自顧尋著愛吃的菜肴下著,從不插嘴。

  不久聽得外面遠遠傳來喧鬧之聲,許知言微微蹙眉。他是愛靜之人,朝堂之上處置政務那是無可奈何,但寢宮內外,絕無人敢大聲喧嘩。

  許思顏已寒下臉,側頭問道:「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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