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
一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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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他再不看目瞪口呆的碧落一眼,把床榻上高高摞著的錦被拖過兩條來,鋪到下方的茵席上,道:「被下有蓮子、花生、紅棗這類討吉利的果子,睡覺時小心硌著自己。」 眼看他脫了靴子和禮服,居然就這麼睡了,碧落黑漆漆的眼睛眨巴了幾下,再不知自己滿心淩亂地在想著什麼,也只得垂了幔子,脫衣睡下。 好一會兒,她想起宮女之事,忍不住輕聲道:「楊定,我自己定的四名隨嫁宮女,被張夫人換掉了。」 正猜著楊定可能已經睡著時,已聽得楊定甕聲甕氣地回答:「嗯,我知道,是我請張夫人換的。這些原來跟過慕容夫人的宮女,我不放心。」 碧落呆了呆,勾開帳幔看時,楊定大半個腦袋掩於被中,只有烏黑的頭髮淩亂地鋪在被上,半點看不清神情。 但他似乎偏對碧落的動靜瞭若指掌,居然又在被中發問:「怎麼了?睡不著?」 「嗯。」碧落敷衍道:「燭光太亮了。」 楊定聞言,翻身起來將高燒的龍鳳對燭吹滅了,無奈般說道:「今晚是洞房花燭夜,我若到別處安寢,會給人說閒話的。明日起我便不來吵你。」 碧落原以為,突然與另一人同處一室,她多半會睡不著。可她聽著楊定熟悉的均勻呼吸,居然不一會兒便睡著了,而且是這幾個月來睡得最好的一晚。 若有若無的夢裡,她還在那個村頭村尾開滿桃花的小山村,與楊定同室而眠,黃狗在門洞裡鑽進鑽出…… 原來她還是那個碧落,貪戀溫暖和安寧的碧落;而楊定,還是那個瀟灑懶散卻願意給她溫暖依靠的楊定麼? 楊府的生活,遠比碧落想像的安定寧和。碧落不得不把此歸功於楊定的確納了一名好妾室。 楊定身擔重任,並不常在府中,有時十天半個月都不能回來一次,碧落的起居飲食,俱由秦韻一手打理,居然諸事妥貼,周周道道。雖然碧落天性冷淡,很少與她說話,秦韻卻不介意,依舊姐姐長姐姐短伴在她跟前,陪她說著話,或談些楊定行蹤,卻只揀好聽的說,明明有兩次,碧落見到楊定受了傷,傳了大夫到秦韻房中包紮,卻半點不曾聽她提起;連楊定自己出現在碧落跟前時,也都是精神奕奕笑如春風。 但時局的動盪,碧落並非不知。 楊定不在府中時,她有時驅車到奶娘家住上幾宿,話話家常,甚是自在,有時則回宮探望陪伴苻堅,許多驚心動魄的事端,便瞞不過碧落了。 苻秦建元二十年十二月,慕容沖的三哥,原前燕皇帝慕容暐,藉口兒子成親,請苻堅過府喝喜酒,因當時下雨,苻堅未去,隨即得到密報,慕容暐竟暗置伏兵,打算在府中襲殺苻堅。 苻堅算是給自己寵信了十幾年的慕容家寒透了心,終於認定鮮卑人全是些養不熟的白眼狼,為絕後患,先殺慕容暐等前燕王公,後又下旨全長安搜捕鮮卑人,不論男女老幼,統統處死,不留半個活口。 ——苻堅堅持了大半輩子的寬仁政策,在無情的現實面前,也轉變成最無情的種族滅絕政策。全城數千鮮卑人,一夕之間盡化為刀下之鬼。 苻秦建元二十一年正月,慕容沖在阿房城即皇帝位,改元更始。 數日後,西燕軍為同胞復仇的瘋狂攻城聲,震動了半個長安城。 遙想慕容沖與慕容暐乃一母所出,從小備受慕容暐疼愛,便是大權為慕容泓所握時,他的密旨,仍不忘給自己的同母弟三公高位,如今連慕容暐都被殺害,只怕他也快瘋了吧? 或者,他早就瘋了,在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異母兄長時,在他逼得碧落失望甚至絕望而離開時,他早就瘋了。 不久,西燕尚書令高蓋夜襲長安,居然成功沖入南城。左將軍竇沖率兵迎上,與高蓋騎兵激烈巷戰,高蓋敗退逃去,被斬首的八百多騎兵,被秦兵分屍而食。隨後,高蓋領軍攻打渭北營壘再次戰敗,丟了三萬兵馬。攻打長安城的慕容沖也吃了大虧,苻堅帶了楊定等得力幹將,親自率兵迎戰,在城西大敗慕容沖,差點把阿房城都攻下來。 幾處大捷,長安城終於暫時得以保全,只有苻暉軍隊幾次落敗,叫苻堅很是不滿。 可暫時保全的,只是長安城池。 長安城內各處糧庫均已告罄,別說普通老百姓,就是從軍士兵,都連著月餘無法飽餐一頓。攻入南城的鮮卑騎兵會給秦軍分屍吃掉,一方面固然是切齒痛恨鮮卑人對三輔地區的劫掠無度,另一方面未嘗不是因為餓得不行了。 碧落後來在奶娘家住著時,已發現盛上來的粟米粥,除了自己的還能稱得上是可以充饑的粥,其他諸人的碗中,連米粒都數得清。 平遠將軍趙敖所領導的結盟塢堡,已經發展至三十多個,一直想法子派兵給長安城運送糧食,但西燕軍圍於城外,時刻盯著,運過去的糧食,十有八九落入了慕容沖手中,反而讓西燕占了絕大便宜。 有糧有草,正是亂世中站穩腳跟招攬兵馬的關鍵。 §誤佳期 獨抱影眠燈花落 碧落聽聞慕容沖與苻秦的交戰種種,一陣陣的酸楚心痛,但居然掉不下淚來,只是心灰意懶地望著阿房城的方向。 或者,與慕容沖一起的時光,淚水已掉得太多了吧? 到二月下旬往後,楊定回來的次數頻繁起來,只要在城中,不管軍中多忙,操勞到多晚,都會回府中歇著。 他的習慣,只要一回來,必定會先來探碧落,如果聽聞碧落去了宮中或奶母家中,即刻會令人遣了車馬接回,也不多話,不過靜靜對坐一回,喝上一盞茶,便依舊回秦韻房中安寢。 二月以後,碧落的肚子再遮掩不住,便極少外出,半夜被他驚醒,便是常有的事了。 「我瞧瞧你睡了沒有。」楊定總是眉目溫文,握著盞青銅燭臺,站在帳前,低笑著問:「吵著你沒有?」 的確吵著了。碧落日子過得安寧,生活也漸漸養成習慣,一向早睡早起,楊定半夜闖到房中來,怎會沒吵著她? 可碧落揉一揉眼睛,居然會回答:「沒吵著,正睡不著呢。」 楊定便輕輕地笑:「哦,那快睡吧!」 他把燭火往碧落臉龐上照一照,笑意便愈見和暖:「氣色不錯呢,繼續好好養著,有缺什麼的,只管告訴管家,告訴我也成。」 碧落便自嘲地笑:「我自然缺什麼要什麼,不嫌我這個客人麻煩便成。」 言下之意,暗怪楊定待她太過客套了。也不知楊定有沒有聽懂,橫豎下次見她,還是差不多的話語,一成不變的客套。 事實上,碧落的確缺什麼要什麼,秦韻待她極好,只要她吩咐一聲,自然辦得妥貼。管家下人或楊家親戚有事找主母時,也習慣找待人和氣的妾室秦韻,不去招惹身份高貴卻從不問事的碧落。 直到有一天,碧落和秦韻說著話時,秦韻忍耐不住奔出屋吐起來,再回憶起這些日子秦韻面色發黃憔悴,碧落才恍然明白楊定儘量多回府中陪伴秦韻的原因。 秦韻也懷孕了。那是真正屬於楊定的骨肉。 楊定讓她有事找管家或他本人,其實也是暗示她,秦韻也需要休息。她居然木訥得一直解不過來! 這晚楊定回來得極晚,碧落聽到門外有動靜時,差不多已快三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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