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
一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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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環著他緊實的腰,發冷顫抖的肌膚漸次被這男子身上的熱量潤暖。 她感受著這男子一如既往的堅實臂膀,嗅著這男子熟悉的氣息,羞愧得無法抬頭。 只為了能回到相對安全的長安,只為了和久已失去的親人團聚相見,只為了能感覺到還有人關心自己,她做了什麼?她將這個男子逼到了怎樣尷尬的境地? 苻堅留心楊定對碧落的神情,倒也略放了心,緩緩坐回禦案前,翻了翻幾處呈上的軍情急報,疲倦在揉了揉額,說道:「楊定,你敢這般對待碧落,甚至敢這樣逼朕允親,大約也是因為大秦今非昔比,不得不倚重你們這些有才幹的武將,倚重你們楊家吧?」 楊定早已雙腿跪得麻木,未曾癒合的腿傷處滲出鮮血來,慢慢浸透了團龍雲彩的地氈,此時卻萬萬不敢起身,只垂頭道:「陛下明鑒,臣不敢!」 「不敢麼?」苻堅自嘲一笑:「朕一心想以德服人,當年平定的那些國家,歸降王公無不待以高官厚祿。可結果怎樣呢?慕容垂反了,慕容沖反了,姚萇反了,張天錫反了,現在,就差你們仇池楊氏了。天下承平之際,有慕容垂、姚萇珠玉在前,楊氏難有出頭之機,你裝癲賣傻,鋒芒盡斂;天下大亂開始,你整治兵馬,收買人心,連你所建的那支奇襲騎兵,也以你仇池氐人為主。這支騎兵,如果沒有你的話,只怕連朕的諭旨也不會遵守吧?」 他屢次被寵信之人所叛,如今乍見楊定別有居心,一時心灰意懶,言語之間,已不掩猜忌。 楊定跪直身,慢慢抬起眸,迎著苻堅深深的逼視,坦然道:「陛下,臣並無私心。臣所用騎兵,誠然以仇池人居多。但臣既想在短時間建立一支肯絕對聽從臣號令的騎兵,自然優先挑選可能比較擁戴楊氏的仇池兵。若其他氐人或異族人多了,有懶怠之心,極可能造成整支軍隊的人心不齊,軍心不穩。時間匆促,臣不想冒這種風險。」 苻堅經了淝水大敗,自然也早已意識到一支上下一心的軍隊到底有多重要。 眼見楊定說得誠摯,並無半點作偽,碧落倚跪在他身畔,臉色極差,神思恍惚,不覺嘆息,疲倦道:「你要我信你,也簡單。碧落在這裡,你楊氏族人也有近半在京中,你敢拿你楊氏滿門立誓,你一生忠於苻氏大秦,絕不反秦,也絕不歸隱麼?」 楊定眸中僅有的亮彩也漸次消失,他僵著身體,好久,才同樣疲倦地回答:「臣以楊氏滿門立誓,一生忠於苻氏大秦。大秦在一日,臣便效忠一日,絕不言歸隱。」 苻堅默然盯著他,半晌才揮了揮手,道:「下去吧!」 楊定再叩首,起身欲離去時,跪得久了,身體晃了一晃,差點又摔倒在地,碧落忙站起身,扶他一把。 楊定目光在她脫卻血色的臉上一飄,立刻勉強一笑:「我沒事,你……你早些回宮休息。」 輕輕掙脫碧落的手,他搖晃著身體,步履不穩地踉踉蹌蹌離去,那樣明亮的陽光,那樣緋紅色的官服,都掩不去他行止間的蒼茫悲涼。 碧落遙望著他的背影,似又看到當日在小山村中,楊定懶洋洋坐於草席上,拍著黃狗的頭,眉目清潤含笑:「我也不想回去。這裡很好,很象老莊所期盼的國度。」 「……沒有王圖霸業,沒有亡國仇恨,沒有刀兵之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自給自足,自得其樂。鄰里間的爭吵,頂多為了東家雞啄了西家青菜,或者西家孩童偷了東家梨子……」 黃狗也逍遙,將頭擱到楊定的腿上,享受地半閉起眼睛,甩著尾巴,一下又一下,敲得草席噗噗作響。 一人一狗,如此陶醉,如此悠閒,以至正補著單衣的碧落,也漸漸在春光中醉去,覺得這種日子,果然再好不過…… 這一切,都將成為一開即敗的梨花春夢麼? 「碧落!」 苻堅小心翼翼地將手搭上女兒的肩膀,拉回她的神智,輕輕問道:「你當真喜歡楊定麼?」 碧落雙眼都是茫然的漆黑,嘴唇張了張,竟然沒回答出來。 苻堅雖不知他們三人間的具體糾葛,但楊定夏日突然離去,前往鮮卑營寨之事,卻是早已知曉,當時便猜著他可能為著碧落而去,但終究未見他將碧落帶回,便知自己這個女兒,還是選擇了與自己為敵的慕容沖。 §賀新郎 堪憐洞房癡兒女 如今,她當真已放下慕容沖了麼? 他仔細看著碧落的神情,心裡忽然一跳,脫口又問:「你懷的,當真是楊定的骨肉麼?」 楊定在他跟前時日不短,總覺得他的品格端方,應該不至如此;只是他屢次給信任的股肱大臣背叛,對自己的識人之明,漸漸失了原來的自信。 碧落聞言,身形一震,大而黑的眼睛慌亂地轉來轉去,只不敢對上苻堅的眼,好一會兒才掙扎著吐出字來:「自然……自然是他的……」 苻堅眼見她的猶豫,一時心都灰了,也懶得再問,揚手道:「算了,回宮去歇著吧!」 碧落絞著袖子應了,慢慢向外踏了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眼中重又煥出幾分神采:「父王,請……別為難楊定。不管他有幾個寵妾,他……他應該都會對我很好。這一輩子,我已負他太多……」 苻堅怔了怔,旋即歎道:「朕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紫宸宮一如既往的安靜,沒有主人的精心照料,菊花已早早地只剩了殘埂,敗葉破落地在風中飄著,也無人理會。 宮人少了很多,據說戰亂時期節儉為本,裁撤了不少;再則沒了主人,張夫人又抽調走了部分宮女內侍。碧落回到宮中時,連貼身服侍的宮人也大多去了,還好青黛仍在。 「姑娘你可回來了!你可真讓人擔心壞了!要去哪裡,好歹告訴我一聲啊!」 青黛一直念叨著,為碧落鋪著衾被,理著衣裳,不時背過身去,擦去模糊的淚影。 而碧落再也別想無故出宮了。 碧落前腳才回宮,苻堅後腳便命了一小隊侍衛守于紫宸宮外,輪班值守,走到哪裡都有幾名身手高明的侍衛隨行,顯然是給她鬧怕了,擔心她再度不告而去。 對苻堅來說,雲不言留下的這個不聲不響的女兒,並不比她母親省心多少。 或者,儘快把她嫁了,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是件好事。 第二日,苻堅諭旨下,雲氏碧落慧嫻有德,才貌雙全,故收為義女,改苻姓,封新城公主,賜嫁領軍將軍楊定。 婚期定得很急,便在十一月十二,只有半個月的預備時間。 一時宮中議論紛紛,焦點集中在碧落的身世和親事兩方面。 有猜碧落是天王在外風流時遺在外的骨肉;也有猜是楊定喜歡上了碧落,天王才給了碧落一個名份好讓她名正言順嫁給楊定;甚至有人隱約聽到些碧落與慕容沖的事,猜天王有意和慕容沖為難,硬把他心上人配給了自己的得意將領…… 燕晴宮的張夫人自然早知因由,卻很自然地保持了沉默,只加派了四名新宮女去服侍新城公主苻碧落。 碧落素來不好事,並不理會這些話,偶爾一點半點落到耳中,更多了層納悶:她的真實身世,連宮中之人至今都不知曉,當日到底是誰傳的消息給慕容沖? 雖是待嫁,碧落本就不事女紅,加之深知這成親不過是她和楊定演的一場戲而已,更不放在心上,只交給司禮太監和青黛處理,自己覺得身體略有平復,依舊到苻堅身側侍奉,心境卻已大不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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