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楊定伸手,在她跨下車來時握住她手臂扶了一把,隨即鬆開,領了她踏入府中,才道:「那裡……太冷清了,還是家裡暖和,所以夏天時就搬回來了。」

  夏天……搬回暖和的家中?

  碧落一怔,卻見楊定步伐越跨越大,行走得甚急,自己小步緊走,竟然有些跟不上,也顧不得細看府中情形,只約略感覺,楊府之富麗,並不在當世任何權貴之下,而佈局的華美大氣,也在不經意間流露著屬於王者的尊貴和典雅。

  楊定並未入前廳,直接進了二門,踩著石徑,踏上一條跨池而建的回廊,忽然頓住腳步,站在竹廊間。

  殘桂飄香中,一抹翩躚麗影,如春日裡盛開的桃杏流光,帶了和暖芬芳的氣息,撲面迎來。

  「阿定!」

  那女子笑著,梨渦深深如醉,溫柔平和的眼中蓄滿了淚,只映住眼前風塵僕僕的年輕男子。

  「韻兒!」

  楊定緊走幾步,與那女子同時張開了雙臂,擁抱住對方。

  廊下一株晚芙蓉釅釅地盛開著,很湊趣地將一枝花開正好的粉紅芙蓉伸了進來,映著那女子鬢間的芙蓉,以及那笑如芙蓉的面龐,頓將春意深深帶回廊中,連空氣也瞬間美好溫馨起來。

  「阿定,你不是說兩三天就回來,怎麼去了那麼久?」

  女子在抱怨著,光潔的額蹭著楊定的脖頸,嬌憨親呢,卻又再自然不過。

  她的一雙明亮瞳仁,只映住楊定一人,再沒注意到他身後尚有個手足無措木然而立的青衣女子。

  「有事,所以耽擱了。……下次再有耽擱,我儘量派人告訴你一聲。」

  楊定不經意般回答,蘊著說不出的寵溺疼惜。

  但他總算沒忘記身後還有個雲碧落。

  鬆開雙臂,他挽過那女子,臉上有薄薄的紅潮,向碧落略顯尷尬地一笑:「這是秦韻,我……房裡的。」

  他房裡的,也就是說,是他尚沒有名份的愛妾。

  楊氏出身高門,楊定未娶妻前先放幾名姬妾在房中,絲毫不以為奇。何況楊定早說過,他有過很多女人。他房中有女人,應該也在意料之中吧?

  碧落有些失魂落魄地想著,不自然地勉強笑道:「哦,這姑娘……很漂亮!」

  楊定又向著秦韻微笑:「韻兒,這是碧落。」

  秦韻正好奇打量著碧落的眼睛瞬間張大,圓圓得更是清亮明媚。

  「原來你就是碧落姐姐啊!」秦韻笑著,向碧落行下禮去:「我聽阿定提過姐姐好多次呢!謝謝姐姐對阿定的救命之恩!」

  「你……客氣了……」碧落艱難而狼狽地吐著字,臉色由發白漸漸轉為漲紅。

  她和楊定曾是那般親密的生死之交,乃至楊定從沒為她的救命之恩特別謝過,如今卻由另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女子鄭重其事代為道謝,才恍然覺出,他們之間早已疏離,鴻溝深深,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連單純的朋友也不是了。

  何況,她現在著實懷疑,自己與楊定之間,當真有過超出朋友的感情麼?

  現在的楊定,更多的目光,只投在那有著嬌美溫柔笑容的秦韻身上,完全看不出當日曾在碧落身上留連過;而碧落待楊定更是從頭到尾的冷淡和抗拒,即便關係最親密時,他也只是「楊定」,而不是「阿定」。

  楊定早說了,他不是聖人,而是男人。

  男人也是需要哄的,經不起一次又一次連名帶姓的生疏叫喚,最後還「升格」為「楊將軍」。那一聲「楊將軍」,應該早將他所有的熾熱情感,淩遲到灰飛煙滅,讓他心死,情絕。

  楊定瞥一眼碧落的神情,微一皺眉,拍了拍秦韻的肩,吩咐道:「去把我們的臥房收拾出來,讓碧落住著。我們倆搬西面那間去住就成了。」

  秦韻應著,立刻往前走去;走了幾步,忽然又跑了回來,微蹙了眉,在他耳邊輕輕地問:「阿定,從此後,你不會就不理我了吧?」

  楊定唇角一揚,兩眼如月牙般向上彎起:「又說傻話了,我早說了,我在家一日,一定伴著你一日,不讓你一個人孤單著。」

  秦韻格格地笑,捧過楊定面龐,在他唇邊親了一下,方才飛一般往前奔去。

  楊定在後叫道:「慢著些,小心摔了!」

  目注她消失在前方的月洞門中,楊定才含笑向碧落道:「韻兒……是個挺好相處的姑娘,你待她好一分,她會用十分來回報你。夏天時我從華陰過來,經過被鮮卑兵劫掠過的村子,遇到了她。她穿著男裝,塗了滿臉污垢,裝死躺在被害的村民身下,才保住了小命。我見她笑起來……非常好看,讓人心裡暖暖的,就帶回來了。」

  他側著頭,盯著那盛極漸敗的芙蓉花,慢慢道:「我撿到了寶。如果不是遇到她,我都不敢想,這幾個月我該怎麼度過。」

  碧落努力地笑:「是……她很美,就和這芙蓉花一般美。」

  「錯了。」楊定居然反駁,凝視著碧落的目光清亮煦暖:「她不像嬌滴滴的芙蓉,她像木棉花。在春天最冷的時候,就傾其所有綻著最熱烈最碩大的花朵,像火焰一樣,先耀亮了別人,再斂去鋒芒,在百花盛開時才展開枝葉將自己溶在滿山的綠意中。」

  「哦!」

  碧落低了頭,隨楊定向前走著,不再說話。

  那樣的女人,才是男人喜歡的女人吧?

  不像她,像是無底的冷夜,不但不能耀亮別人,還將別人所有的光和熱,都吸得乾乾淨淨,逼得他們不得不心灰意冷地撒手而去。

  沒錯,她和慕容沖才是一種人,如睡蓮一般,即便盛放在夏日,也只能生活在清冷湖水中;楊定和秦韻都像是木棉花,熱烈地可以耀亮他人。

  這日天色已不早,自是來不及進宮;碧落便暫住于楊定原來的臥房中,臥具和脂粉一色是全新的,想來原先用的,都被秦韻搬到他們現在住的西廂房中了。

  沐浴後碧落坐於妝台前梳理黑髮,無意拉開妝台下的螺櫃,只見裡面放了不少針頭線腦和零碎綢緞,有些看來頗是眼熟。

  辨認片刻,她已識出,那些零碎衣料,正是楊定所著衣袍上用剩下的,而有一種杏黃的絲線,分明就楊定杏黃劍穗上的那種。還有一隻繡了一半的荷包,針腳之細密精緻,不知比自己強多少倍。

  碧落不覺苦笑,酸澀之中,又有些為楊定慶倖。

  至少他是幸福的,不是麼?

  便是和碧落假成親,碧落不過占一個名份,也不會吵到他們小倆口魚水偕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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