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這日正想著要不要向辛牧說明,告辭離去時,發現堡中的氣氛忽然之間變了,連朗朗的天色,都在轉瞬間蒙上了一層陰霾。

  多年習武對敵的經驗,讓她脊背間湧過一道寒流,幾乎毫不猶豫,反手抓住了流彩劍,沖出了屋子。

  那排正屋中,趙紅珠正將滿身盔胄的辛四公子送出,幾名披了簡易革甲的堡兵正在守侯,前院也隱隱聽得刀刃觸地甲胄相磕的金屬聲;與此同時,正北的烽火臺上,一溜火焰伴著黑色長煙,直沖雲霄。

  這是結盟塢堡間有敵來犯的求救警報!

  院中不知不覺間已站滿了人,都是女人或孩子,默默目送男人們持了或鋒利或簡陋的兵器,匆促卻有序地奔往四周護堡牆壘。

  秋風再大,吹不散院落中乃至整個辛家堡的緊張氣氛。

  龍鳳胎中的小女孩禁不住那沉重的空氣,兩眼驚懼地望著眼前大異尋常的情形,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三官塢被滅前的景象,忽然張開嘴,「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三姑一個巴掌扇過去,罵道:「不許哭!鮮卑狗來了,我們有一個殺一個,有兩個殺一雙,大了不,同歸於盡!本就是逃出來的命,我們不怕!不怕!」

  趙紅珠走到眾人中間,環視四周,說道:「大家應該猜到了,是西燕的鮮卑賊子打過來了。大約看上了我們辛家堡的財富和糧草,來的騎兵聽說不少。但我們結盟的塢堡應該很快能趕來,只要固守,堅持到明天,距此不遠的赤水、侯坊等幾處的援兵應該也能到了。我們女人家不能做別的,有力氣的,多幫忙運些檑木、滾石、弩劍和食物到堡壘上去,力氣小的,在家看孩子煮食物,總之大敵當前,大家齊心協力便是!」

  各地塢堡被掠劫後的慘狀,在場之人就算沒有親見過,大多也聽家人轉述過,無不驚懼,卻也由這驚懼中生出不屈抗敵之心來。

  不反抗,便是死,便是家破人亡,滿門遭戮。

  當下眾人齊心應諾。有兩把力氣的婦人和老人,也都換上易於行走的褲褶,帶了自家農忙時運輸糧食的簡易車駕或扁擔繩索,去兵器庫搬運守城器械。

  趙紅珠也換了褲褶,和傷勢才好的趙叔一起出了屋子,卻特地跑來和碧落說道:「碧落姑娘,你有身子,就在院中養著吧,別出去了,小心動了胎氣!」

  碧落木然地點點頭,眼看他們離去,巷道裡一片雜遝沉重的腳步聲,心中已揪成一團亂麻。

  西燕,西燕的鮮卑騎兵在攻辛家堡!

  那是慕容沖率領的西燕軍啊!

  以辛家堡的勢力,自然還沒放在西燕皇太弟的眼裡,來的必然是慕容沖手下將領。辛家堡不是他們攻取的第一處堡壘,也不會是最後一處。

  西燕的軍糧財物,各種器械,便是在這種不斷的攻伐中充盈,西燕的軍隊,也在這種攻伐中壯大並日益殘忍。

  慕容沖……

  碧落一陣陣的暈眩,還是沒法將屠盡一個個堡壘的魔鬼般的人物,和自幼相伴身側的清雅男子重合起來。

  莫非那個將自己護在身畔的沖哥,從來只是自己的一個夢?蒙昧無知的夢?

  而她現在終於清醒,清醒地知道了自己要的是什麼,不要的,又是什麼。

  她只要平安生下這個孩子,平安帶孩子生活下去,不要屠殺,不要動亂。

  辛家堡一旦攻破,如果她不向人坦承自己是慕容沖的女人,會不會和堡中其他女人一般,被蹂躪,屠戮,然後一屍兩命地慘死?

  碧落想要狂笑,又想要大哭,但終於沒有笑,也沒有哭,居然很冷靜地走出去,穿過巷道,夾雜在忙亂運輸的人群中,走到堡壘邊,倚在一株石楠邊,望著堡壘上來來去去的堡兵。

  堡內堡外,俱是震耳欲聾的嘶喊聲,如餓獸覓食或母獸護犢時不要命的嚎吼,撞擊堡門的斷斷續續,顯然遭到了頑強抵抗。

  辛家堡素來富足,準備充分,除了長四尺、直徑五寸的木檑,還有以土混合豬鬃做成的長二三尺、直徑五寸泥檑,均釘有逆須釘,加上弓箭齊發,鮮卑騎兵估計傷亡也不少。

  自然,堡兵也有傷亡倒下的,不斷被族人送下堡壘,交由下面的族人帶往別處去施救或安措,而堡下的人,已以年輕力壯的女人居多了。

  本來防守甚是嚴密有序,但一個時辰過去,堡上漸漸有些手忙腳亂起來,忽然看到辛牧一揮手,原在堡壘上的壯年兵丁,忽然一擁下來三成,奔向牆壘下的一處,同時磚石泥土,也開始往那處運去。

  碧落心中一緊,即刻沖到壘上,扶了堞牆往下一瞧,已失聲道:「是尖頭木驢!」

  堡外,有十餘個龐然大物逼到了牆角,四周均覆了生牛皮,頂部則是生牛皮和粗竹片所制的皮笆,正是慕容沖入駐阿房後連夜命人趕制的尖頭木驢。

  他深知以後攻取長安並不容易,特地抓了民間名匠和鮮卑巧手一起趕制攻城器械,尖頭木驢正是其中之一。碧落時刻在慕容沖身畔,見過圖紙,自是深知此類器械的利弊。

  這種木驢車上為尖頂,坡度很大,以粗大木柱支撐,周圍襯以軟草,矢石擊下,往往順著皮笆的坡度落下,威力大減;車的下部有四個路輪,可容十名士兵隱于其中,只要攻到城下,便可刀槍齊下,往下深挖地道,鑽過牆角,直達對方城內。

  堡上堡下突然混亂,顯然是發現對方已經快將地道挖到自己堡內,分派人手堵地道去了。

  碧落正驚怒,衣襟忽然被一人抓住:「碧落,你跑這裡來幹什麼?太危險了,快下去!」

  居然是辛潤,也披了胄甲,抓了弓箭在手,驚慌地搖著碧落。

  辛牧也在不遠處,大約辛潤的動靜驚動了他,只往這邊一瞧,便飛快趕來,急道:「碧落姑娘,你怎麼來了!快走!呆會形勢不對,你自己找機會,能躲就躲,能逃就逃,千萬要設法脫身!」

  碧落不明白到了這時,這位堡主怎麼還會對她這個無意收留的外人這般留心,但也就是這種滿懷焦急的留心,讓她毫不猶豫地說出尖頭木驢的破解之法:「堡主,火攻!」

  「火……火攻?」辛牧遲疑一下,再顧不得碧落在不在身畔,已一疊聲吩咐:「快,快去取油料來!還有火把,越多越好!」

  辛潤卻沒管父親,只顧拉著碧落,把她往牆壘下拽:「快走,快!」

  他扯著碧落,卻不知自己早已離開了堞牆保護,推搡間,碧落已眼前黑影一閃,忙將辛潤用力一帶,一支利箭,擦過辛潤手臂飛過。

  那裡卻無皮革防護,只聽辛潤呻吟一聲,已有大片鮮血滲了出來。

  碧落大怒,借堞牆掩護往外看時,利箭射來的方向,一名鮮卑騎兵剛剛收回弓來,正取箭準備再放。

  辛潤呻吟未了,碧落已經一把奪過他的弓來,搶過他腰間一枝翎箭,穩穩一拉,已是個滿弓,也不見怎麼瞄準,箭已呼嘯飛出,沒等辛潤回過神來,那名騎兵已經翻身落馬,居然是一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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