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
一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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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蓋瞳仁裡的一點月芒擴散開來,洇染了看不清的種種情緒,蒙昧不明。 「不用了,她是……去她淮北奶娘家了。我們回去覆命便是。」 §撼庭秋 淚盈襟血霜刀冷 第二日午時,碧落的水和乾糧已經告罄。畢竟是從阿房城帶出來的,雖然計畫到了可能會離開,卻沒想過外面的粟米糧食,會這等緊乏。 這條官道,當年她和楊定來回走過,明明記得沿途人煙繁茂,堡鎮頗多,可如今再來,居然十堡九空,唯一有人的那處堡鎮,只有些老弱之人在挖些草根樹皮充饑。過去細問時,果然西燕騎兵曾來過數次,稍弱的塢堡都被攻破了,財物糧食劫掠一空,男人捉走建築防事,女人則充作奴僕娼妓,悲慘得不堪。 「現在稍強些的堡壘都在結盟互助,一處被鮮卑白虜攻打,其他幾處見烽煙即刻相援,方才能保得一時平安。小些的堡壘就不成了,根本鬥不過鮮卑白虜啊。」 白髮蒼蒼的老頭,一邊將草根放在嘴裡咀嚼著,一邊喃喃地說著,臉上的皺紋一道深似一道,溝壑縱橫。 「天王……不派兵來援麼?」 碧落嗓中乾涸,已經忘了自己的饑餓。 「天王……唉,天王怕也有心無力吧!這裡離長安太遠,太遠了些。」 老頭渾濁不清的眼閃了閃光芒,迅速又消逝了:「現在結盟的塢堡,聽說推了平遠將軍趙敖為盟主,有什麼事,也可向天王上書。可現在……那鮮卑白虜,可惡,可惡啊!」 這裡離長安太遠? 碧落苦笑。 她所知道的,長安城附近的居民,同樣深受西燕軍所害,阿房城附近方圓數十裡,更無平民居住。 除了西燕軍,還是西燕軍。 慕容沖從來不曾對他們的行為加過一絲約束。 老頭顛三倒四的絮叨中,一旁的破屋忽然傳來幼女的號啕大哭:「奶奶,奶奶……」 「老婆子!」 老頭兒叫著,轉身時猛了,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碧落忙扶了他,走入那破屋中時,卻見一個七八歲的稚齡女童,伏在一個枯瘦如柴的老婆子身上大哭。那老婆子花白頭髮在淩亂飄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葦草編的漏空屋頂,卻是死了。 老頭兒自然傷心欲絕,可年紀委實大了,連哭都哭不出來,只是呵呵地喘著,半天才擠出兩滴淚來。 碧落再不忍見這生離死別的一幕,正準備悄悄離去時,那老頭忽然一把將她拽住:「姑娘,姑娘,你行行好!」 碧落摸了摸自己的包袱,低聲道:「老人家,我沒有吃的在身邊。」 老頭搖著頭,死拽著她的衣襟,道:「哎……我不要吃的,只要姑娘給我家小聆兒一點活路就成。」 「活路?」 「姑娘不是要向南行麼?沿官道再前行十裡,有個條岔路往西的,轉過一個山包,有個三官塢,聽說那裡還沒遭難,能不能麻煩姑娘把我這小丫頭送她三姑那裡去?我的幾個孩兒啊,也就這三姑娘還活著了。我這把老骨頭,我這把老骨頭啊,為什麼還不死,還不死……」 那哭不出來的號啕,如鋼鋸般一點點鋸割著碧落的五臟六腑。 她忍了再三,終於沒掉下淚來,可繼續前行時,馬背上已多了個叫小聆兒的八歲女童了。 「姐姐,我已經再也見不到奶奶了,可我還能見著爺爺麼?」 小聆兒睜著一雙淚汪汪的圓眼睛,問著碧落。 碧落想起老頭如風中殘燭般的身影,很想給一個否定的回答,但她張了張嘴,卻道:「會的,等見到你三姑姑,可以讓她帶你回來看你爺爺。」 小聆兒點點頭,又道:「可三姑姑多半不敢……姐姐你看這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都給壞人嚇得不敢出門了。三姑姑也膽小,這兩個月都沒敢回來看爺爺奶奶。」 的確,這樣的戰亂年頭,敢出門的人越來越少了。敢孤身遠行的女子,只怕碧落已是絕無僅有的一個了。老頭把孫女託付給這麼個素昧平生的女子,是不是覺得她不同於尋常人呢? 碧落握了握寶劍,久病體虛之後,手上力道已遠不如當年,加上有孕在身,若遇到成隊的騎兵,就真的麻煩了。 向前行了十裡,果然有岔路向西,碧落早已饑腸轆轆,小聆兒則不斷地轉著靈活地眼珠,指點著一旁的樹木,不斷咽著口水:「那是榆樹,榆錢可好吃了,唉,怎麼連葉子也沒有?那是槐樹,槐花很香的,可早沒了……」 碧落安慰她:「別急,快到你三姑姑家了,快有吃的了。」 她也必須找到有人煙的地方,儘快補足乾糧和飲水。難不成讓她一路挖草根啃樹皮前往淮北? 正要轉過前面那個小山包時,忽見山包另一面掠起大群飛鳥,伴著驚惶雜亂的鳴叫,遠遠飛往別處。 小聆兒呆呆地望著那些鳥,忽又說道:「去年冬天下雪的時候,爹爹用竹篩捉了好多鳥呢,燉的湯很好吃。」 「你爹爹現在在哪裡?」 盯著那群飛鳥,碧落心不在焉地隨口問。 「不知道啊!爺爺說他打壞人去了。壞人還抓走了我娘親。」 小聆兒終於不再流口水,拿了髒兮兮的衣袖,擦了擦眼睛。 碧落猛記起她爺爺曾說了,所有兒女,只這三姑娘還活著的話,心裡揪了一下,摸了摸小聆兒蓬亂的頭髮,低聲道:「有壞人過來了,我們打不過,只能藏起來,小聆兒別說話,知道麼?」 小聆兒一呆,忙乖巧點頭。 碧落讓她抱穩了馬鞍,自己下馬,牽了馬,只往茂密的樹林裡躲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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