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九六


  迷糊間,有人推搡著她的肩,口中布的破布也被人取出。

  碧落嗆咳了兩聲,勉強睜開眼時,便聽到有人在說:「快,快鬆綁。這的確是中山王身邊的碧落姑娘。」

  竟已是夜間了,衣衫上的汗水幹了,卻又被露水濕透。數支火把明耀,照亮了她,也照亮眼前那眉目舒雅的中年男子,正是曾幾度暗訪過慕容沖的高蓋。

  繩索鬆開,碧落身體軟軟地直往下墜去,高蓋一伸手挽住她,皺眉道:「傷得厲害麼?我讓人給你找隨軍大夫去。」

  碧落努力穩了穩心神,嘎啞著嗓子,叫了聲「雪澗姐姐」,跌跌撞撞奔向那頂帳篷。

  撩開簾沖入時,帳中一盞四枝的青銅燈給風一帶,整個帳篷內都暗了一下。屋中尚有兩個男子在,正扣了衣帶立起,依稀聽得到二人的交談:

  「喂,會不會死了……」

  「怕什麼,殿下的命令,也不在乎多咱們兩個吧……」

  一旁氈毯上,狼藉不堪的胴體依舊有著最頎秀優雅的曲線,暗黃的燭光下,一種由內而外的白暈,透過污穢的痕跡,依舊那樣毫不吝惜地散出,柔和的光澤奪人眼目,看來依舊聖潔無垢。

  ——因為聖潔,因為無垢,所以才能讓人那般想去擁有嗎?而擁有不到的人,也因此只想去踐踏,去蹂躪,好用骯髒去污染這種不該屬於人世的聖潔無垢嗎?

  「姐姐!」碧落沙啞地叫著,撲上前去。

  兩個男子正無措間,只聽高蓋掀簾進來,低聲喝命:「滾下去!」這才慌忙整衫預備離去。

  碧落伏釋雪澗跟前,見她面色唇色,俱是灰白一片,雙目亦是緊閉,不由大叫:「你們這些混蛋,我殺了你們!」

  她的流彩劍早被人收去,但見到地上另有一把明晃晃的寶劍,鑲金嵌玉,料得必是慕容泓的赤宵劍,抬手便揀起,追向那兩名男子。

  那兩名男子嚇得抱頭鼠竄,忙奔了出去。

  高蓋一抬手,已將碧落握劍的手捏住,柔聲道:「碧落姑娘,照顧雪澗姑娘要緊。」

  「她死了,死了……」碧落顫聲說著,回頭看時,卻見釋雪澗蒼白的手指正微微地動彈,忙沖過去,丟了劍,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努力用自己的單布衣去遮掩她的身體。

  「雪澗姐姐,雪澗姐姐!」

  她輕輕地呼喚,終於感覺出釋雪澗微弱的呼吸,才松了口氣,淚水卻迅速地沾濕了眼睫。

  高蓋抬手解開自己的大氅,丟給碧落,低聲道:「別怕,我會幫你們。雪澗姑娘是個好姑娘,你好好照顧著她,我去找濟北王殿下,一定……不讓他害了雪澗姑娘!」

  還要怎樣害她?

  碧落簡直咬牙切齒,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會如此痛恨一個人,而不是因為慕容沖而痛恨一個人。

  將大氅覆到釋雪澗身上時,她聽到高蓋在外吩咐:「快去準備一桶熱水來,再送兩碗清粥或酪漿進去,要快!」

  總算,這個高蓋還肯幫著她們,到底是楊定的義父,算是這亂世之中還有幾分風骨的了。

  碧落略松一口氣,先為釋雪澗理了一理頭髮,待見有人送了熱水掀簾要進來,立刻接過水,將他們趕得遠遠,然後一點一點,將釋雪澗的身體擦拭乾淨。

  釋雪澗很安靜,由著碧落擺佈著,即便碰到最疼痛甚至不忍卒睹的傷處,她也只是蹙一蹙眉,渾身顫抖著,卻不哼出一聲,甚至不曾顯出痛苦之色。

  為她披上幾不能蔽體的灰布衣衫,碧落喂她喝酪漿時,她似已略略清醒,居然喝了兩口,才搖頭示意不喝。碧落自己草草吃了點東西,便將條案挪到氈毯前,伏於條案上休息,同時隨時借了那銅燈觀察釋雪澗的動靜。

  釋雪澗說,她會死去。

  可碧落發誓,自己絕不能讓她死去。

  這天底下做過虧心事的人不知凡幾,甚至包括她雲碧落,手上照樣沾染了無辜者的鮮血。便是天下所有人該死,所有人死絕了,釋雪澗那樣的女子,也不該死。

  高蓋說,他會幫她們。如果他是和楊定一樣的血性漢子,那麼他便會說到做到,諫阻慕容泓再讓人蹂躪釋雪澗。

  而慕容泓……應該不會殺釋雪澗吧?他發現釋雪澗已不是完璧,本欲殺她,終究下不了手,才擲劍而去,卻選擇了更殘忍的方式報復,讓釋雪澗生不如死!

  「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碧落低低告訴著釋雪澗,一如無數個深夜,勸慰慕容沖那般虔誠。

  這時,帳外有了動靜。

  「殿下,這才醒了,別再喝了,屬下還有事稟報。」

  高蓋的聲音帶了幾分無奈。

  「啪」地一聲,是酒罈被砸碎的聲音。

  「為什麼亮著燈?她……她還在享受麼?哈哈!」

  慕容泓口齒含糊,趔趄沖入,漠然望一眼昏睡的釋雪澗,然後怒視碧落:「你怎麼在這裡?」

  高蓋忙道:「這位碧落姑娘,的確是中山王殿下心坎上的,剛才屬下見她給捆得暈過去了,怕出了事日後不好向中山王交待,所以斗膽將她先放了下來。」

  「別跟我提慕容沖!」慕容泓甩開高蓋扶他的手,恨恨道:「我們慕容氏的臉,都給他丟光了!高蓋,你剛說什麼了?慕容沖在蒲阪被竇衝殺得大敗,是不是?他啊,也只配穿得花花綠綠扮成個娘們去討苻堅那老頭的歡心!」

  高蓋愁道:「殿下,現在不是負氣的時候。中山王如果無恙,此時應該在奔往華陰的路上,我們得儘快派兵接應,別讓秦軍傷著他。」

  慕容泓冷笑道:「傷著他?哼,死了更好!只怕半死不活的,又給苻堅弄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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