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
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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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堅正要離去,尋找碧落時,只見她正在宮前那片桃林前一株一株地打量著,神情茫然,遂咳了一聲,道:「碧落,走了!」 碧落恍然大悟,忙應了,緊隨在苻堅身後。 因時候已經不早,出了關雎宮,苻堅便揮了揮手,「你早些回紫宸宮歇息著吧!以後朕不在宮中,你不要總悶在紫宸宮裡,沒事也可以出宮散散心,只怕……便不會像冰淩子般硬邦邦的了……」 他說著,大概也覺得用冰淩子形容碧落極是有趣,居然低低地笑了一笑,才在候于宮門前的內侍隨同下,走向燕晴宮的方向。 碧落目送他高大的背影離去,只覺腿部陣陣發軟,怔怔地又望回關雎宮的方向。 幾根掛了蕭瑟黃葉的桃枝挑出宮牆,似旗幟般飄蕩著,再看不出陽春三月,那片桃林是不是曾經明若錦繡,燦若朝霞。 「姑娘,怎麼站在風口裡?」 不知過了多久,青黛探頭張望,發現自家姑娘正神思恍惚地站在紫宸宮前發呆。 碧落低下了頭,慢慢地握緊隨身的劍柄,「哦,在想一些事。時間太久了,總記不清……天黑了,眼睛也花……」 她搖了搖頭,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 該做的,她都已經做了。或者,她也不需要做什麼,她唯一能做的,不過是等待而已。 等待苻堅勝,或者敗。 等待慕容沖的希望,或者絕望。 苻堅的敗,便是慕容沖的希望。 可是,她真的盼苻堅敗嗎? 一日復一日的相處,苻堅待她雖不太親熱,卻也絕不冷淡。公務繁忙之餘,常常不忘溫和地望她一眼,甚至偶爾會去品評她的衣裳,她的笑容,以及她的終身大事。 人非草木,人非草木啊…… 八月初八,碧落先行出宮。 登上城樓,看著鮮亮大纛迎風招展。在眾甲士護持中,苻堅袞服冕冠,安坐于金雕紋飾的雲母車中,氣宇凜凜,威風赫赫。他在長安百姓的跪送歡呼聲中,率大軍自長安出發,踏上信心十足的征途。 但見一路甲胄鮮明耀眼,排兵如蟻,旌旗戰鼓,遙遙相望,再不知綿延了多少路程。別說長安百姓,便是碧落遠遠見了,也覺心旌搖盪,豪氣干雲,一時竟忘了慕容沖在等著大秦敗,等著大秦輸,等著大秦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八十七萬大軍,齊發江東…… 當真可以投鞭斷流了。 怎麼會輸?怎麼會敗?除非老天爺對苻堅開一個天大的玩笑! 她甚至依稀看到,數月之後,苻堅依舊會率著這百萬大軍,完好無損地出征歸來,繼續每日的上朝議政,專心國事。 不過,這是不是她最可笑的夢想? 兩國交戰,必是血流成河。便是取勝而還,魂喪異鄉的兩國兵馬也早已屍積成山了。 帝王的一統江山,分明是萬千生民的血肉築成的江山! 每一張鎦金龍椅之下,都盤旋著多少客死異鄉的冤魂! 碧落慢慢退下了城樓,臉上掠開一抹譏諷的輕笑。 罷了,罷了,成與敗,且看天意。這亂世之間,哪有什麼是非對錯? 忽然之間,她便理解了楊定。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不管是為了成就功名,還是為了重建家園,不管是為了當年誓諾,還是為了報仇雪恥,一旦捲入其間,刀兵舞動,必有血雨腥風。 楊定所學,乃是老莊無為之道,故而他性情散漫不羈,甚至不肯奉詔入京為官。如果被迫為官,則一言一行寧彎不折,柔而牢韌,於嬉笑間求得內心的清靜守中…… 對楊定而言,入仕朝廷,也不過是遊戲一場。他只想自保,不讓自己沾惹血腥,然後伺機瀟灑離去…… 碧落低低歎氣。 楊定算是幸福的了,他畢竟還能保持自己的潔淨與安寧。 而碧落呢? 她攤開自己的手掌,似看到了誰的血跡在蜿蜒而下。 石絳珠的?林景德的?還是如流水般淌向江東的那百萬雄兵的? 碧落慌亂地捏緊了拳頭,只想快快沖回紫宸宮,關上宮門,將一切隔絕門外,從此不聽、不看、不聞窗外之事。 轉眼,秋去冬來,紫宸宮內梧葉落盡,竹色暗沉,連暖房裡的菊花也漸漸萎縮,失去最後一點豔彩。 數月間,碧落寸步未出宮門,只在宮中看書練劍,或對著關雎宮內隱約的樹木發呆。 紫宸宮的宮女內侍原本是跟著慕容夫人清寂慣了的,但慕容夫人出身貴胄,每日必要盛裝打扮,飲食也甚是考究,尚有機會便往各處主管、庫服去走動。換了碧落,卻是個什麼都省事的。如果不是青黛做主為她備了些新衣,那一襲素色的青衣,可以從秋天穿到春天,故而連宮女內侍們也極少出宮。 青黛是個有心的,早知燕晴宮的張夫人對碧落頗有成見,便對紫宸宮外流連的人格外關注。 「姑娘,頭一個月還有人鬼鬼祟祟地監視著咱們呢,這兩個月連鬼影子都沒了。」青黛幫碧落重梳著因練劍而微見散亂的髮髻,笑道,「估計是覺得查不出什麼來,張夫人也懶得再理會我們了吧。」 碧落歎道:「由她去吧!」 青黛將一支頗是綺麗的鳳頭釵簪到碧落髮際,笑道:「不過,說實話,姑娘,你也該出去走動走動。一直窩在宮裡,瞧你的臉色,雪白雪白的。又不點胭脂,連唇邊都沒了血色。你這麼一直悶著,真該發黴長毛了。」 碧落給逗得一笑,留心往銅鏡中看時,臉上果然連半點血色俱無,反比苻堅未出征時更要消瘦幾分。 若被慕容沖見到了,想必也會難過吧? 她想一想,側頭問道:「胭脂呢?」 青黛忙取來胭脂膏子,拿玉簪子挑一點在絲綿之上。碧落輕輕抿了唇,將簪子上剩餘的胭脂隨手勻在雙頰,整個人果然瞬間靈動豔麗起來。若再換一身光鮮的衣裙,必定又是當日點絳閣的絕色美人了。 青黛呆呆地望住她,忽然笑道:「姑娘,你出去走走吧?」 碧落抬頭,詫道:「為什麼?剛才你還說張夫人警惕著咱們呢,出去惹事嗎?」 青黛得意道:「出去到各宮走走,讓她們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絕世美人!」 碧落啼笑皆非,卻也心下歡喜,「果然很漂亮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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