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
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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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第二日,碧落便發覺自己已經沒有了機會。 本來和她一起隨侍秦王身側的楊定,被任為翊衛 中郎將,協領羽林軍,即日起出宮任職。 羽林軍是秦王的親衛兵馬,駐紮于宮城北側,負責巡衛宮城週邊及皇城的安全。楊定雖是升了官,但從此進入宮禁卻沒那麼方便了,更別提如原先那般和碧落時時相處,日日相對。 楊定心中會難過嗎? 碧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從沒把這個看來很沒骨氣的傢伙放在心上,如今卻會常常對著他站過的地方發呆,甚至會覺得失落。 再沒有人和她一起跟在苻堅身後,有事沒事地對她嘻嘻笑著,逗她氣她了。 而最不開心的是苻寶兒。 碧落隱隱聽說,苻寶兒求了苻堅好幾次,想讓他把楊定調回宮中來,都被苻堅拒絕了,也不知她清不清楚苻堅已將她許給了楊定。 而苻堅也愈加忙碌起來。大戰在即,糧草馬匹、軍械鎧甲等都要添置齊備。且攘外必先安內,大秦內部諸胡林立,各有勢力,苻堅也有些疑慮。 陽平公苻融屢諫秦王,讓兄長提防諸鮮卑、西羌大將。其中鮮卑族以慕容垂為首,西羌以姚萇為首,俱是能征善戰的當世人傑,在各自的部眾中享有盛譽,振臂一呼,應者雲集,不可不防。 為安苻融之心,苻堅索性將冠軍將軍慕容垂、揚武將軍姚萇編歸苻融節制,日後作為南征的先鋒兵馬,處於征戰第一線,便不怕他們在國內有所圖謀了。 碧落靜侍在秦王身側,對這些國事從不置喙半句,卻悄無聲息地將這類消息迅速通過慕容氏的眼線傳了出去。 預先得到這些資訊,對慕容氏自然有百利而無一害,但對苻堅呢? 在苻堅身邊越久,碧落就越感迷惑。 苻堅勤于政事,雅量容人,才德卓著,對大臣也頗是愛重,除了伐晉一事,向來從諫如流,絕對不是昏君。 而釋雪澗更說,秦王乃是明君,天下大治,是百姓之福。 他兼併北方諸國,血流成河,傷人無數。可當此亂世,弱肉強食,不並他國,必被他國所並,也不能說他暴虐。大戰之後,他對諸國王公乃至百姓,並不以外族見欺,極是優容有加,甚至因此承受了氐族重臣多方壓力,也算難得一見的開明之人了。 他對慕容沖私德有虧不假,甚至他也對不住那被他冷落宮中十年的慕容夫人,但他在慕容夫人死後,似乎也開始在這方面反省。 碧落日日隨侍,與他相處的時間甚至超出了任何一位宮妃。苻堅對她頗是愛寵,多有賞賜,卻並不及亂,頗有君子之風,也不知是因為國事繁忙,還是因為不想再出現一位孤獨而死的慕容夫人。 日子久了,碧落漸卸了防範之心,與他略略親近起來。見風大了,會去給他找衣裳來披;捧了茶和點心去,也會用手試試溫度;甚至看他倦了,偶爾會去為他捶捶肩背。 這日傍晚,苻堅乏了,步出披閱奏摺的甘露殿。碧落急取了件披風,隨了他走下丹墀,為他輕輕披上,並不多說一句。 苻堅久知碧落性情靜默,從不以宮中禮節苛責於她,當下也不在意,自行扣了衣帶,才微笑道:「這春天都快過了,並不冷。」 碧落垂了頭道:「晚間風大。」 話未了,果然一陣大風吹過,掠過柳梢花枝,卻將庭前一樹杏花,吹得繽紛而落,紛揚如雪。 有兩瓣在空中打著旋,飄飄搖搖,徑落到碧落鬢間。 因後來漸不避忌,她倒也換回了女裝,常是一襲青衣,綰著極簡潔的髮髻,只插一兩根樸素無華的簪飾便算完事。此時粉色花瓣飄下,歇於蓬鬆雲髻上,一時也不掉落,看來倒多了幾分明媚。 苻堅抬起手,將那花瓣拈下,微笑道:「其實女孩兒家,還是穿豔些的衣裳好看。」 碧落愕然。 當日本是苻堅讓她換青衣的,此時怎的又說豔些的衣裳好看了? 到底是君心難測,還是君心無定? 苻堅倒未覺出自己話語前後不一,只對了那凋零而下的杏花出了片刻神,才出言問道:「碧落,你喜歡朕那暉兒嗎?」 碧落不知苻堅為何有此一問,遲疑半晌,方才答道:「平原公允文允武,才識不凡,不過性子烈了些。」 「性子烈了些……」苻堅沉吟著,忽而拍了拍碧落的肩,「你放心,等南征事了,朕將暉兒召回長安,好好訓示了,再將你賜給他,絕對不讓他委屈著你。」 碧落才知苻堅居然在國事勞碌之餘,記掛著她的終身大事,不覺感動。可惜,這樁婚事,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因此她只垂了頭,低低謝了恩,繼續沉默不語。 苻堅凝視著她,見她蒼白著唇,一雙黑眸在梨花般的面龐下更顯幽深如夜,不由歎道:「還不開心嗎?總不見你笑一笑。」 「沒……沒有……」碧落慌忙抬頭。 苻堅負了手,眸光甚是溫暖,柔聲道:「朕給你自由出入宮禁的權杖,若是宮裡待得煩了,可以去慕容家的親戚裡走一走。不然……去看看楊定也成。」 碧落心頭亂跳,急急辯白道:「我……我在宮裡好得很。」 苻堅點點頭,「是好得很,除了紫宸宮和朕這裡,從不見你到別處半步。你不覺得悶嗎?」 悶? 碧落沒覺出悶來。以前在平陽,她只守在慕容沖身邊,若非慕容沖遣她出去辦事,她寸步也不願離開,只想離他更近一些,守他的時候更多一些…… 大秦王宮的壯麗華美,自然是平陽太守府沒法比的。可這裡沒有慕容沖,沒有那個比明月星辰更奪人眼目的慕容沖,一切便索然無味。倒是紫宸宮那些不會說話的梧竹青梅,能讓她有些緬懷過去的念想。 苻堅悵然地望著她,「除了那日在五重寺和楊定逐鬧,朕還沒見過你……像個普通女孩子那般鬧過,氣過,激動過……朕才知道,你的眼睛裡除了黑色,原來還是有其他顏色的。」 碧落怔怔聽著,苻堅已徐徐伸了個懶腰,緩緩往殿內步去,聲音越發低沉,漸不可聞,「本該成全你,可你已許給了暉兒,寶兒又……」 暮色越發沉了。無數的落花如雨,在黑暗裡明暗交替地翻飛著,如漫空飛舞的繚亂心事。 青衣的女子,獨立花中,沉寂如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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