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二六


  她並不認為自己可以那樣無所顧忌地告訴苻堅,她不想被賜給苻暉,而只想待在苻堅的身邊。畢竟,她二九韶華,而苻堅已經四十五歲了,在世人眼中,顯然是苻暉與她更為合適。

  她並不知道,她即將面對的苻堅是個什麼樣的人。

  慕容沖從沒向她提過秦宮中的一人一物,甚至連他的姐姐,原來的清河公主,現在的慕容夫人,都極少提及。碧落只是根據傳言和慕容沖偶爾的言行中,日漸歸納出苻堅的形象。

  一個亂世梟雄,有才有識,驕傲自負,嗜殺好色,甚至無恥到將一個十二歲的男童納入自己的宮闈。

  他是一個噩夢,碧落發誓要打破的噩夢。

  叫她怎能忍受,慕容沖日日夜夜在這種噩夢裡掙扎沉浮,痛苦不堪卻無力脫身!

  碧落正胡思亂想時,忽聽得殿中隱約有醇厚的男聲傳出,「算了……不用再追究。」

  碧落怔了一怔。這聲音並不像太監尖細的嗓音,而能在張夫人宮中出現的男子並不多,難道這人是……苻堅?

  這時,只聽一女子說道:「可苻陽和王皮俱是謀反大罪,若是放過了,日後陛下如何能服眾?」

  「燕兒!」苻堅嘆息道,「你不知道,苻陽是大哥愛子,他本性敦厚,如今替父報仇,本就情有可原。倒是那王皮委實不肖,可歎王景略英雄一世,怎就生出這麼個東西來。」

  苻堅稱那女子為燕兒,碧落便知這女子必是苻堅的寵妃、南陽公主苻寶兒的生母張夫人了。

  但聽得張夫人歎道:「可不是嗎?王相遺言,讓兒子回家務農為生,不許為官作宰,看來也算是有先見之明了。犯下這等大罪,王相當要死不瞑目了。」

  苻堅沉默片刻,說道:「大哥冤死,王景略亦有大功于秦,他們的後人……是萬萬殺不得的……當日一時不容情,苻雙、苻幼他們幾個死於非命,每每憶及,總覺懊悔。罷了,朕將他們遷到朔方以北去,那裡人疏地荒,于大秦再無威脅,也算全了舊日的故人情意了。」

  這些秦國舊事,碧落也聽說過。

  東海公苻陽,原是苻堅庶長兄苻法之子。當年秦帝苻生暴戾兇殘,嗜殺成性,又在酒後向侍婢透露欲要除掉對自己有威脅的苻法、苻堅等人。苻法、苻堅聽聞,帶著人馬發動宮變,囚殺了苻生。

  苻堅因苻法為長,欲推兄長為帝。而苻法深知自己為庶出,不能令宗族眾人心服,執意與群臣共推弟弟為秦主。苻堅後來只稱天王不稱帝,便為這帝位來路不正的緣故。

  因苻法頗有威望,朝臣來往,門庭若市。苻堅之母苟太后恐其威脅兒子地位,遂將其賜死。苻堅繼位未久,眼見與自己交好的兄長在東堂被賜喝鴆酒,到底有幾分是無力相救,又有幾分是順水推舟,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人們所能看到的是,苻堅在兄長死後悲傷了很久,還讓苻法的兒子襲了爵,封賞極厚。但苻陽認為父仇不共戴天,隔了二十餘年,還是念念不忘,才會與王皮聯合謀反。

  王皮是秦相王猛之子,王猛字景略,死後諡號武侯,正與諸葛亮的諡號一樣,向天下人表明了苻堅待王猛之心。

  苻雙則是苻堅的同胞弟弟。建元三年,他聯合其他四名族兄弟在蒲阪、陝城等地起兵謀反,兵敗被誅,聽苻堅此時口吻,已頗有悔意。

  碧落原認定此人誅兄殺弟,必定性情兇殘,聽他此時話意,連謀反的苻陽、王皮都打算放過了,不由詫異。

  這時聽聞內侍回報道:「陛下,平原公府上的碧落姑娘到了。」

  苻堅似仍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只「唔」了一聲,未置可否。

  一旁已有張夫人說道:「暉兒看中的姑娘,必定不凡。快傳進來吧!」

  碧落忙隨內侍踏過包銀門檻,沿著深色團花氈毯上前,如儀叩拜,「民女雲碧落,拜見天王陛下,拜見夫人!」

  「免了,起身吧!」依舊是張夫人溫和地說著。

  碧落站起身來向前察看時,只見一男子著一身米黃色常服,正負手站立,背對著門外,不知在想著些什麼,一時竟未回頭。

  此人自然便是苻堅了。

  苻堅旁邊,正立著一名年約三十的麗人,正輕輕地拍著苻堅的手笑道:「哎呀,陛下,快瞧瞧,果然是個絕色美人兒呢!」

  這張夫人一身淺色的煙霞色長衣,闊袖大領,衣緣是淡紫深黃的金盞花,朵朵綻放,明媚而旖旎。她的鳳眸閃亮,墨黑中似帶一抹銀灰。淡淡的眉,斜斜地挑入鬢角髮際,微抿的唇角彎著淡淡的笑意,蓬鬆綰起的發,正中插兩枚鑲著鴿血紅寶石的珠飾,兩側簪著鎦金雲紋寶釵,側頭說話時,耳邊一對紅寶石輕盈擺動,熠熠生輝。

  苻堅終於從往事的回想中醒過神來,這才轉過身,一雙極有神的眼睛緩緩從碧落身上一轉,已微有愕然,「你……你便是鳳皇送來的女子?」

  碧落見其言行尊貴端雅,神情卻很溫和,心中略略放鬆,低頭恭順地應道:「是。」

  苻堅的聲音卻依舊有些恍惚,「你姓雲?」

  碧落點頭道:「是,民女姓雲。」

  苻堅那琥珀色的眼睛依舊盯著碧落面龐,問道:「你是扶風郡的嗎?雲氏是那裡的大族。」

  碧落垂著頭,「稟陛下,民女自幼失怙,流落在外,後來為義兄收養,才算安定下來,並不記得自己是哪裡人,也不知道父母姓名。」

  苻堅聞言,低低歎了一聲,說道:「哦……那也罷了。雲家也沒落好多年了吧?連朝中姓雲的臣子都沒幾個。」

  碧落不知這苻堅為何對自己的雲姓大生感慨,只答道:「民女在平陽住著,也很少遇到同姓之人。」

  苻堅緊擰的濃眉展了一展,坐回主座,接過宮女遞來的一盞茶,微笑道:「鳳皇還好吧?」

  碧落聞他問起慕容沖,忙道:「承陛下厚愛,平陽物阜民豐,沖哥很少為政事煩心,過得很好。」

  苻堅笑了一笑,啜了口茶,說道:「鳳皇性情恬淡溫和,也很是聰明,不過那些聰明,似乎全用在詩詞歌賦和那些花花草草上面了。」

  張夫人坐于一側茵席上,笑道:「可不是嗎?紫宸宮裡的菊花,至今還是宮中開得最好的呢!我記得以前好多次都看到鳳皇親自執了剪刀修花枝呢!」

  如果慕容沖所有心思都用在花花草草上……

  那就好了!

  他會是一隻被豢養在金絲籠中的快樂知足的金鳳凰。

  不過,那樣的鳳皇,還是那驚才絕豔卻隱忍不發的慕容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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