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但我終究只是木木地瞪著他,說道:「二爺,看你身後。」

  唐天祺回頭。

  空空如也。

  只有蒼青色的山壁,爬著潮濕的苔蘚。

  這山洞裡,連苔蘚都泛著血腥味。

  我耐心地繼續告訴他,「二爺,你沒看到嗎?那個小男孩跟在你身後,叫你叔父呢!」

  唐天祺又回了下頭,惱怒地擰起了眉,「你別胡扯。那個胎兒……」

  他居然低下頭,打了個寒噤,才繼續道:「那個胎兒落下時還是活的,不過一會兒就不動了。我把它包在那塊小兜肚裡,裝在一隻檀香匣子中,送到大哥那裡去了。」

  我幾乎想要尖叫,握緊自己胸前的長髮,用力地扯著,扯著……

  掌心落滿髮絲,頭皮居然覺不出一絲疼痛。

  我沖他笑笑,沙啞地說道:「會有報應的,唐天祺、總有一天,也會有人用檀香木匣子裝了你的孩子送還給你。一定有那一天!」

  「早就有過那一天了!」唐天祺的眉眼扭曲起來,「這是……唐天重的報應!」

  我眯著眼,頭疼欲裂。

  唐天祺站起了身,來回在小小的山東間踱著,煩躁道:「我知道你恨死了我,可我好歹還叫隨軍大夫救下了你一條命!你知道唐天重他那個媽是怎麼做的嗎?」

  那個性情剛烈死於非命的攝政王妃?

  我對這位王妃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唐承朔死前和宣太后提起的片段上。

  一個極愛夫婿的女子,一個極自尊極要強的女子,一個得不到愛情寧肯毀滅一切的女子。

  唐天祺咬著牙,繼續道:「唐天重就因為那個賤人和宣太后爭風吃醋死在宮裡,把宣太后母子憎恨了十多年,可他竟不想想,他這個母親存世時做了多少惡!父親年輕時的侍姬不少,為什麼都留不下一點兒血脈?打胎,下毒,罰跪,杖殺,這賤人不知害死多少人!我母親機靈,懷上我後便回了娘家,快生產時才回府,才算保住了我。可第三年再懷上時,被她一劑保胎藥害了兩條性命!他們欺負我年幼不懂事,指著這賤人讓我認作母親,指著唐天重讓我認作哥哥,卻不知我奶娘早就把這些事一五一十告訴我了。唐天重伺機報仇才花了十年,我卻從懂事起就在等著這一天了!」

  我害你,你害他,他害我。

  兜兜轉轉,竟是埋藏多少年的一場恩怨。

  唐天重沒逃開,唐天祺也沒逃開。

  他們只記得他們的忠孝節義,他們的男子氣概,總算是咎由自取。

  那我呢?我的孩子呢?

  憑什麼他們的恨,要我們來承擔?

  我慘澹地笑了笑,輕聲道:「你最好現在將我一劍刺死,否則我若再懷上孩子,說不準他長大了也會記掛著自己的母親和哥哥被你害了,要找你這個叔叔報仇呢!」

  唐天祺怔了怔,說道:「我並沒想殺你。但天重……」

  他猶豫片刻,才道:「他其實待我並不薄,但這事早晚會被他知曉,到時他是萬萬容不了我的。何況父親再三讓我幫著天霄哥哥保住皇位,便也只能對不住他了。」

  我恍然大悟。

  原來唐承朔佈置下的另一步棋,竟是唐天祺。

  縱然唐天重能預料到定北王宇文啟倒戈相向,卻萬萬想不到自己素來疼愛的親弟弟也在斷送他辛苦經營的一切。

  山洞裡沒有風,卻極冷。

  從地底滲出的寒意如一片一片細細的薄刃,不動聲色地一刀一刀割開肌膚,割入血肉,連骨髓都被寒意沁得快結成了冰。

  我僵硬地咧了咧嘴,「你覺得對不住他,不止打掉他孩子這一樁吧?」

  唐天祺沉默片刻,並沒有否認。

  他說道:「我以天霄哥哥的名義帶了話給他,如果大年初一見不到他出現在困龍峽,他很快會收到另一件新春大禮。」

  縱然在外人眼裡,唐天重是怎樣的心如鐵石,我都不敢想像,他收到自己五個多月的成形胎兒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或許,連表情都不會有,只是冷冷地站在那裡,孤淒肴高大的身影,沉默地想著我們的蓮池、我們的蓮榭以及再也不可能喚他爹,喚我娘的蓮兒。

  明年滿池蓮花盛開搖曳的時候,我們已見不著我們的蓮兒。

  或許,他也已見不著我。

  我勉強坐直身體,點頭道:「他收到的新春大禮,大約會是我的屍體吧?」

  唐天祺望著我,臉色有點兒發白。他猶豫著說道:「他……應該會來吧?你對他而言……太不一樣了。我從沒想過他那樣的一個人,也會這麼瘋狂地喜歡一個女人。他的眼睛裡從來只有手中的權勢,連我這個弟弟也只是他收攏權勢的工具。可他居然為了你交出京城禁衛軍一半的統領權,還放棄了收服莊氏的大好機會。」

  他的神情也迷惑起來,「如果禁衛軍盡數掌握在他手中,皇上未必能有機會逃出瑞都;如果莊氏降了他,即便皇上有定北王相助,也無法挽回劣勢。人說紅顏禍水,就說的是你這種女人吧。莊家為你滿門抄斬,唐天重為你身陷危局……呵,如果不是你,只怕此刻唐天重已經坐在金鑾殿上他夢寐以求的鎏金龍椅上了吧?」

  我沉默,冷冷地盯著他。

  再怎麼紅顏禍水,我並沒有禍害他,卻被他害得不死不活,也許還會一直這麼不死不活下去。

  他到底不安,乾咳了兩聲,說道:「你放心,只要唐天重當日出現,我會把你交還給皇上,不會委屈你。」

  等唐天重出現在那個什麼困龍峽,等他被他們設計害死了,我會被交還給唐天霄。

  我幾乎要大笑出聲,

  唐天霄把我送到這裡來的唯一目的,原來就是利用我取唐天重的性命。

  利用完了,我甚至腹中都不會再有讓他礙眼的孽障,依然可以被他留在身邊,或賜給臣子。

  多麼如意的算盤!

  帝王的愛情固然廉價,帝王的友情更是一文不值!

  我問唐天祺:「為什麼多此一舉把我送到這裡讓你動手?唐天霄直接拿我來威脅唐天重不是更好?你繼續在暗中給唐天重使絆子,伺機給予致命一擊,不是更妙?」

  唐天祺低一低頭,臉上居然紅了一紅,有些憤慣地說道:「你也不用把我們想得太過無情無義。皇上根本沒辦法對你下手,他往日對你的寵愛並不是假的,我也不想天重死在我眼前。困龍峽……我不會去。」

  我終於大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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