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八五


  午時卻是在一處驛館吃的午膳,雖不豐盛,但甚是清爽可口,正對我平時的胃口,我甚至想著是不是他早先就拿了菜譜令人備下的。

  飯後繼續前行,卻已遠離宮道,走在了崎嶇的鄉間小道上,一路俱被顛得難受。算算已是我平時午覺的時辰了,幾次重傷後身體到底大不如前,這般奔波著,一陣陣地只是倦乏。

  唐天重見我沒精神,便將我扶到肩上靠著,低聲道:「你小睡片刻吧,到了地方我叫你。本該下午讓你睡一會兒再帶你去,我又 怕到時有事絆著不得空閒。」

  我也知他如今位高權重,的確算得上日理萬機了,哪裡能怪他?

  但要說睡,當然也是睡不著的,不過略閉一閉眼,讓昏沉疼痛的腦殼有個可以依靠的地方,到底會舒服些。

  一路聽著車輪轔轔駛過,和馬蹄聲一起匯成悠緩而雜遝的聲響,又有近處的鳥鳴和遠處的雞鴨牛羊的叫喚此起彼伏的應和,猜著離瑞都城應是越來越遠了。

  朦朧中忽然覺得安靜下來時,我抬起頭,看到了唐天重的眼睛。

  他正沉靜地望著我,神情專注,剛毅地輪廓因著安謐的目光而意外地溫存著,瞧來竟是說不出的溫柔,不知眼睛看了多久。

  見他抬眼,他仿佛呆了一下,才急急轉過頭去,面龐居然浮過一絲紅暈,連聲音也有些訕訕的,「到了。」

  馬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下來了。大約看著我正閉著眼,他並沒有叫我。

  走出車廂時,眼前是一座看似很尋常的鄉間別院,院內院外植著丁香。不知是秋天來得早了,還是夏天去得晚了,城中早已凋謝的丁香花,這裡居然還一簇簇地留在牆頭,在陽光下耀著眼睛,蟬聲卻叫得無力,有一聲沒一聲,似自知走到了最後的歲月。三三兩兩的農夫正坐在圍牆外憩息,很粗俗地拿著水袋大口地喝著水,並不看我們一眼。

  我們一路過來的馬車雖也尋常,連康候的隨身護衛都只穿著一般商旅服飾,但在這樣的鄉野地方,見了如此的高頭大馬,隨從眾多,無論如何都會驚訝一番。

  過猶不及,卻讓有心人一眼能看出破綻了。

  而我也頓時明瞭,這些人必是在外監視著的暗衛了。

  前面的隨從推開院門,便悄悄退開到一邊。唐天重攜我踏入院門,院內立刻有人迎入,依舊關上門,默然侍立一旁。

  當著他那些下屬的面,唐天重依舊緊握著我的手,寬大的手掌間有濕潤的汗意。我掙了兩下,居然沒掙開。

  只聽唐天重問道:「他們都還好嗎?」

  為首的暗衛上前答道:「很好,都只安靜地待在後院,並沒有在試圖離開。商務還聽到他們在探親吹笛子,看來挺悠閒的。」

  他們?莊碧嵐和南雅意?

  有丁香花落下,柔柔軟軟地花瓣,帶著秋日的冷意,緩緩自面頰滑過。

  天空很藍,太陽很高,這日光便有些刺眼了,激得本就酸澀的眼睛一陣刺痛。

  我很想抬起右手揉一揉眼睛,唐天重卻依舊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甚至握得更緊了,好似擔心一鬆手我便會遠遠逃開,一去再不回頭。

  終究我只是垂下眼簾,抬起左袖拂去沾在劉海上的一片丁香花的落瓣。

  落花還是紫得鮮豔濃郁,泛著淺淺的藍,看不出凋萎的痕跡,但的確已無根無瓣地飄落下來,等著化為塵土。

  唐天重頓了頓,又問道:「從交州來的那些高手,還在暗中虎視眈眈嗎?」

  暗衛答道:「屬下至今沒弄清這位莊公子是怎麼把他被困於此的消息傳出去的,但交州高手的確循跡而來,只因他們少主人受制于我們,所以才不敢輕舉妄動早些時候,屬下已遵照侯爺之命通知他們午後在村西的大道上接人。」

  唐天重點頭,一邊往內走一邊道:「不可小看了交州莊氏。能在皇宮大院掀起驚濤駭浪還能全身而退的交州少主,絕非等閒之輩。」

  暗衛笑道:「嗯,也是個多情人物。如果他肯舍了那位南姑娘,有這些手下的裡應外合,想要逃走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咱們有咱們的顧忌,調過來的人馬並不是很多。」

  「哦!」

  唐天重隨口應著,似笑非笑地望向我。

  我也不接話,只是向前邁著腳步越發沉重。

  其實我是懂得的。

  莊碧嵐可以舍我而去的,而不肯舍南雅意而去,並不是因為看重南雅意更勝我。他舍不下南雅意,自是因為南雅意曾兩度捨命救他,他不能做無義之事,放著南雅意落入虎口,九死一生。他敢捨下我,也是清楚我中戶諒解他的苦楚,並深知無論唐天重或唐天霄,都有心維護我,絕不捨得傷我性命。

  不捨得傷我性命而已,其他的,在他看來.已不是報重要了吧?

  就像在我看來,只要他好好的,其他的,同樣不是很重要了。

  走入後面的院落,正中長了一株極高大的槐樹.籠下一地請涼,早將夏日的炎熱一掃而空。帶了槐花清香的微風吹在脖頸間,涼得我脊背發緊。

  暗衛並未跟進來,只有我和唐天重走到了後院的門前,對著掩住的門扇一時怔忡。

  廊間一對燕子正在粱上啁啾而嗚,似乎在商議北風來臨前的遷徒,見了人來也不躲避,只是撲閃著翅膀,跳到另一根梁上去了。

  我不知該不該敲門,抬頭望了一眼唐天重。

  他正盯著我,似在等著我下決定。

  我深吸一口氣,正要舉手叩門時,裡面傳來了熟悉的悠悠嘆息。

  但聽南雅意柔和悅耳的聲線存耳邊輕輕縈歎,「到底,還是我對不住清嫵。」

  接著,便是我夢裡迴旋過無數回的莊碧嵐的聲音,「我愛你敬你,與我惜她疼她,應該並不矛盾吧?她和我有過婚約,我一直也將她當做最親的妹妹看持,所以不惜一切想救她出宮。可如今……又遇見你,我才想著,也許……我們沒能在一起,也是命中註定有緣無分吧。」

  抬起的胳膊僵直,然後無力垂下。

  隔著薄薄的窗紙,依稀看得到窗邊的瑤琴旁,那對緊緊相擁在一起的身影。

  男子長身玉立,女子嫋娜多姿,依偎呢喃著那溫柔,將這樣的秋日都卷出了三春時節的韶光明媚。

  唐天重默不作聲,卻伸展了結實的胳膊,緊緊地攬住我,似乎怕我一時承受不住,會失態地倒下,或沖進去和他們叫駡。

  南雅意還在問這莊碧嵐:「碧嵐,你說……唐天重真的會放了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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