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六四


  雨還在下,冰冷,冷得讓人濕淋淋地只想哆嗦,掌心不斷往外冒的鮮血卻極溫暖,溫暖得讓我忽然想起我們在冷宮的冬天互相依偎時的輕笑。

  「雅意,雅意,雅意……」

  看著她慘叫後突然垂下的頭,我無措地喊著,恐她是一時睡了,聲音大了,會驚醒了她,又恐她睡去了再也醒不過來,聲音小了,她聽不到我在留她。

  「嫵兒,抱住她坐下,我先給她敷藥。」

  莊碧嵐深深地吸一口氣,將南雅意送到我的懷裡。

  「她……她沒死,她沒死,她不會死,是不是?」

  我忙不迭地接過她柔軟的身體,膝蓋一屈便會倒在泥水中,像溺水之人握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慌亂地向莊碧嵐求證,嗓子已哽咽得快要吐不出字來。

  莊碧嵐沒有回答我,一邊從腰間掏出兩隻瓷瓶,一邊吩咐,「轉過身去,背朝刺槐樹那邊抱住她。」

  我立刻想到那個放箭的殺手,忙道:「那裡有想殺我們的攝政王府暗衛!」

  莊碧嵐略一沉默,才道:「想殺的只是我。可我現在必須救雅意,不能讓他得手。」

  我渾渾噩噩地在他的幫助下挪動著身體,感覺到南雅意還在輕微地呼吸著,才略放了心,想起他的言外之意。

  他應該早聽說了唐天重對我有意,知道那些暗衛會殺他,也可能會殺南雅意,卻絕不可能殺我,因此讓我背對著殺手所在的方向,作為他救護南雅意時的天然掩體。

  如果不曾和唐天重有那樣莫名其妙的糾葛,也許攝政王府也不會這樣步步算計,窮追猛打吧?

  我不知道,除了埋藏在前方的弓箭手,唐天重還有沒有安排其他什麼局。我不相信這群暗衛並無十分把握的進攻,在暴雨來臨之前發動只是湊巧。

  雨還在下,雖沒有起初那麼密集,卻還是帶著夏日特有的暴烈。一顆顆砸得滿臉生疼。莊碧嵐濺在臉上的鮮血已經被雨水沖刷得流下,沾染到素藍的衣衫上,竟將半件上袍染作了深深淺淺的紅,再分不出是南雅意的血,還是他的血。

  「得罪了!」他也顧不得眉睫鼻翼流下的水珠,蹲在我跟前,對著俯臥的南雅意低低道了這句,便抓住傷口處破碎的衣料,迅速一扯,已經撕開了一大片,露出了依然鮮血泉湧的傷口和大片肌膚。

  雨水仍在毫不留情地往下倒著,甚至又有了越下越大的趨勢,竟將南雅意傷處的血都沖得淡了。我努力用手和衣袖去擋那雨水,又哪裡擋得住?

  莊碧嵐將兩隻瓷瓶打開,一瓶交給我,讓我取兩粒藥丸嚼碎了給南雅意內服,另一瓶他自己打開,將其中的淺褐色藥粉倒了快半瓶在傷處,然後解了南雅意的束腰帶,用來緊緊地裹纏傷口。

  「這樣……行嗎?」我握著南雅意無力垂落的手,失聲問著,委實難以安心。

  那傷藥用得雖多,但我看得出,南雅意的傷勢過於嚴重,一時根本沒法止血,何況雨又大,血流得又快,一條浸透水的束腰帶,就能阻止藥物的流失了嗎?

  莊碧嵐淡白的唇動了動,療傷時過於冷肅緊繃的面龐浮上被雨水澆透的淺笑。他撫了撫我的面頰,輕聲道:「我們快走吧!我們必須儘快找大夫給她診治。」

  他沒說要不要緊,我也不敢問了,只是緊緊地抱著南雅意,直到莊碧嵐牽來馬,雙手來接她,我才鬆開了手,依然只望著她慘白的面龐,盼著她能醒過來,像往日一般輕鬆地向我笑一笑,對我說,來,我帶你騎馬。

  可南雅意到底沒睜開眼,自始至終被莊碧嵐半攬在懷裡一動不動,倒是莊碧嵐上馬將她在自己前面安頓好後,又向我伸出手來,說道:「來,我帶你騎馬。」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仿佛溫熱著,又迅速被雨水打至冰涼。

  莊碧嵐見我不動,揚了揚唇催道:「快上來!這青雅馬跟了我兩三年了,雖不是千里良駒,也是難得一見的好馬,馱三個人沒問題的。」

  我忙應了,握緊他的手,借了力猛地一跨,終於坐上了馬背,而腳踝處的疼痛,如有一根鋼針紮了進去,劇痛飛快地發散開來,疼得我渾身一陣虛脫,晃著身軀差點兒又栽下馬去。

  「嫵兒,你……你腳疼得厲害?」莊碧嵐急急地扶緊我,懊惱道,「我居然忘了!等我下來幫你看一下腳。」

  我忙忍著疼笑道:「不疼,不疼,只是雨淋得久了,頭有點兒暈。」

  想到有個放暗箭的人正在附近隨時窺伺,我哪裡敢再耽擱?何況南雅意的傷勢,也經不起耽擱。

  莊碧嵐聽我說了,歎道:「我知道……我知道委屈你了。從小到大,你何曾吃過這樣的苦?」

  「沒有,我不覺得苦。」我伸臂環住他的腰,溫溫婉婉地微笑著,「從小到大,我就沒有這麼開心過。有一個人,肯這樣捨命地待我,我便是今天死了,也不算白來這世上一遭。」

  「嫵兒又胡說!」

  他側了頭微笑地望著我,挺直的鼻樑和俊秀的輪廓如白玉雕就,雨水都沖不去的溫和。

  貼近他的腰背,有他的溫暖漸次傳來。

  而他策馬揚鞭之際,已飄落一句如醇酒般令人沉醉的話語。

  「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呢!」

  在深宮中如草木蟲蟻般生活了這麼些年,我對一輩子已經沒有什麼概念。

  幾十年?幾年?或者短暫得只有幾個月、幾天?

  不管多久,橫豎我們要守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緊緊環著莊碧嵐的腰,一氣奔出五六裡,眼見前方有村落,我抹一把臉上的水珠,急急說道:「碧嵐,快進村找找有沒有大夫吧!」

  莊碧嵐點一點頭,騰出手來摸了摸南雅意的額,已焦急地「哎」了一聲。

  我立刻覺出不妙,忙伸出手,握住南雅意的手,卻已被雨水泡得冰冷冰冷,連骨節都好像僵硬著,不由大驚,忙將手指湊到她鼻尖,終於感覺出些微的氣息,才松了口氣。

  莊碧嵐道:「雅意已經開始發高燒,不儘快找個地方休養,只怕……」

  我心裡一縮,忙道:「那我們趕快找戶人家住住腳吧!」

  我沒受那樣的重傷,被雨淋了這麼久,都已經陣陣的頭腦發暈,手足無力,更別說南雅意了。抬頭望著鉛白的天空,我從沒有一刻會這麼盼著這該死的雷雨能停下來。

  莊碧嵐一撥馬頭,似準備拐入那村莊,忽然間身體又震了震,扭頭往我們身後的大道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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