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一二


  「你瘋了!」唐天霄呼喝著,一掌迅捷地擊向我手腕,另一隻手已劈面將匕首奪了過去。

  南雅意說得沒錯,他的確用心習過武,身手極其敏捷,縱然我在絕望間用盡全力,也只將自己的前襟劃破了一個小口子,反是他空手奪匕,手指被那鋒刃劃破了,此時正瀝瀝滴下血來。

  屋中的異常已經驚動了外面的宮人,有內侍在外呼著「皇上」,急急拍了兩下,忽然大力將門撞開,直沖進來。

  我咬緊唇,冷冷地盯著唐天霄一言不發。

  唐天霄倒似比我還緊張,即刻收了利匕,又將受傷的手急急攏到袖中,才收了驚惶,轉頭向那些內侍喝道:「誰讓你們進來的?朕正和婕妤鬧著玩呢,快出去!」

  內侍們面面相覷,遲疑著不敢離去。

  唐天霄的臉上慢慢漾起散淡不羈的輕笑,「怎麼了?難不成朕的這種事,也要你們幫忙?」

  他說著,雙手露出,已變戲法般藏去了匕首和血跡,一邊拖著我往床榻邊行去,一邊解了自己的中衣束帶來捆我的雙手。

  內侍們頓時窘迫,再不敢多置一詞,急急奔出屋去,緊掩上門。

  待人走光了,唐天霄才將作勢縛我的衣帶扔到一邊,坐在床沿上,懶懶地仰頭躺倒,歎道:「雅意說你聰明,還實在是走了眼了。比你更笨更蠢的女人,這宮裡只怕找不到第二個。」

  我默默地站在一邊,雖摸不清他的心思,但也看得出他剛才對我已是全心維護,不然就是他否認我想刺殺他,憑著突然出現的利匕和他手上的傷口,宣太后或攝政王便不會容我再活著。

  大約感覺出我不再敵視,唐天霄的唇邊掠過一絲寬慰,聲音卻低了下來,「不過雅意有一句話說對了。如果被送入攝政王府的是你,唐天重娶回的,絕對只是個屍首。」

  我屏住了呼吸,「她什……什麼時候說的?」

  「就在……發現弄錯的第二天,朕堅持要再見她最後一面,母后才勉強答應了。清嫵,你知道嗎?雅意很聰明,她早就猜著你才是唐天重的意中人。可她告訴我,你把自己壓抑得太深太苦,根本接受不了任何的變故了。」

  他玩著自己的衣帶,忽而用力一拉,繃得筆直,「就像一根弦,繃得太緊,稍有外力襲來,立刻就斷了。雅意說,若不是有你,等周兵攻入瑞都時,朕可能連她的骨頭都找不到了。她離了朕還不至於尋死覓活,可你若被逼嫁,只有死路一條。她不想讓你死。」

  南雅意……

  眼睛中溫溫熱熱,連腳下都虛軟地站不住了。我倚著雕花床欄坐下,低聲道:「她怎知我一定會尋死覓活?我……我不過是個尋常的宮女而已!」

  「你是個尋常的宮女,無才無貌,平庸得沒有任何人願意關心你的來歷,打聽你的過去。可惜接觸稍久些,有些事,你就是藏得再深,也藏不住。你常常一夜數次驚醒,甚至會從夢中哭出聲來;你一人獨處時,眼神飄忽,神思不屬,雅意叫你有時都聽不到;朕和雅意談棋論詩,你一臉愚鈍笑容,看起來什麼都不懂,但眼睛格外明亮,分明也在專注聽著……連朕都覺出你尋常得太不尋常了,何況雅意?」

  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原來我的心事居然從不曾逃過南雅意的眼睛。難為她,也不向我問起,只在背地裡這般悄悄周全,甚至連自己的終身都搭了進去……

  雙手緊緊地握著垂下的帳帷,慢慢地揉搓出淩亂的線條,卻搓不去掌心的汗水,以及心底的不安。

  唐天霄並沒有看向我,出神地望著床頂,眼眸已變得極黯淡,「丫頭,知道嗎?朕其實很想用你把雅意換回來。我們從小就認識了,她一直在等朕,先等朕長大;再被送到異國,等著朕攻入瑞都相聚;如今,她還在等,哭著和朕說,等著朕成為真正的帝王,將她從康侯府迎出去。」

  「真正的帝王……」唐天霄重複著,下頜微微向上揚起,在燭光隔了帷帳透入的光線中,他那壓滿了憤懣和憋屈的面龐奇異地冷硬卻脆弱著,「朕一定會做到,成為真正的帝王!即便一時做不到,朕也要讓唐天重竹籃打水一場空,嘗嘗心上人被人奪去是什麼滋味!」

  錘子般落下的字句,伴著狠狠一拳沉悶地擊在衾被上,唐天霄不掩恨怒,完全失去了原來的從容謔笑。

  我的喉嚨很幹,眼眶卻很潮濕,待我艱難地開口說話時,才覺得我的聲線也氤氳了霧氣般很不清晰,「皇上,你娶我,是為了報復唐天重?」

  唐天霄已見識了我連他的名諱都脫口呼出,倒也不在意我直呼了康侯之名,但他轉向我的眼眸中,分明有了羞惱之意。

  「是雅意自己說,她嫁給唐天重,比你嫁給他要好些。」

  我便轉過頭,默不作聲。

  唐天霄依然仰臥著,緊抿著唇,耷拉著眼睫,若非異於尋常的粗重呼吸,看來倒像是睡著了。

  對峙片刻,我正懊惱是不是說得太過分,將自己最後可以依傍的退路堵死了時,他忽然翻身坐起,與我並坐於床沿之上,低聲道:「清嫵,你說得沒錯,我舍了雅意納你,更多是為了報復唐天重,想冷眼看看他的笑話。雅意……滿腹委屈,還能為你著想,我卻不曾多為她著想……」

  他的話哽住,急急地扭過頭去。少年年輕俊美的輪廓如堅玉雕就,顫動的眼睫卻分明柔軟著,被淚水洇濕了,在燭光下折射出瑩亮的色澤。

  這也是他第一次完全卸下了帝王至高無上的盔甲,以你我相稱,坦然地說著自己的心事。

  「雅意……怎麼辦?」我已沒了怒氣,蕭索地問。

  「我會想法接她回來,回到我身邊。」他說著,拿出那把利匕,在手指間靈巧地擺弄著,忽而將那森寒的鋒刃對著我,「莊碧嵐把這匕首給你,就是為了讓你自盡的嗎?」

  莊碧嵐!

  封存了不知多久的名字驀地被人提起,心口似被人連血帶肉狠狠一扯,又似有什麼東西傾翻了,像岩漿般四面八方地流溢著,淋漓到的每一處都被燙得疼痛難忍,快要激出我的淚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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