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我在院中獨立了許久,終於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現實:本以為可以相扶相依的姐妹,已被層層的宮牆隔開。縱然相距不遠,想見一面,甚至傳一句話,都已成了奢侈的願望。我甚至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只能從唐天霄都可能見不到她來推斷,她過得一定很不快活。

  唐天霄並沒有到靜宜院來。兩天后,聖旨下,將陸家小姐雅意指婚康侯唐天重。與前段時間轟轟烈烈的找人行動對應的,是更加甚囂塵上的流言。這一回,成了唐天重邊關邂逅陸家小姐,一見鍾情私訂終身。

  可南雅意這兩年一直困于宮中,幾時到過邊關了?

  我不想刻意地把她成為康侯夫人的事和我那晚遇到唐天重聯繫起來,可只要一坐下來,我便不由得回想起唐天霄將我抱回院中時的景象。

  昏沉的月光下,唐天重一身玄衣如墨,從樹蔭後慢慢踱出,入鬢的濃眉挺直如劍,黝黑的眼眸鋒銳如刀,冷冷地望著我,像來自地獄的修羅,泛著陰冷的肅殺之氣。

  我這一生,只怕已註定在等候中毀棄,難道南雅意也難逃這種悲劇,眼睜睜地看著到手的幸福隨風流散?

  無法相信唐天霄也捨得就這樣將她放棄,我一改往日對皇親國戚敬而遠之的態度,連著五日到幹元殿外求見靳七,希望他能通傳一聲,讓我見唐天霄一面。靳七就第一次見了我一面,一聽來意,即刻藉口有急事,匆匆回了大殿。後來四天,哪怕我在值房內由早等到晚,他也不肯露面了。

  殿外的侍衛倒是漸漸認識了我,得了些好處後便悄悄告訴我,宣太后極有手腕,將南雅意當做了一個極好用的棋子,要求攝政王讓出部分足以動搖國本的權力。唐天重為娶這位夫人,甚至私下與太后等人達成協定,交出了瑞都禁衛軍一半的統領權,把攝政王惹得極是不悅。

  我實在不敢樂觀地認為唐天重真會為素未謀面的南雅意如此犧牲,心中更加忐忑。

  第六日,是帝后大婚之日,連幹元殿一帶大道都封鎖著,不讓閒雜人等靠近。我明知南雅意和唐天重的婚期便定在兩日後,也是無可奈何了。

  晚間,幹元殿、熹慶宮附近的笙簫鼓樂,近子時才漸漸地低了下去,而各處的描金雙喜大紅燈籠依舊明亮著,用徹夜不熄來宣告著這普天同慶的大好日子。

  我不敢想像南雅意如今的絕望和傷心,披了件披風坐在冷冷清清的小小院落中,呆呆地望著德壽宮的方向,直到凝霜等侍女宮人都睡下了,又因為不放心,幾次從床上爬起,扣著窗櫺喚我休息,我才懶懶起身,正準備回屋休息時,院門忽然被砸響了。

  一下,一下,又一下,似有人用拳頭狠狠地砸在門扇上。很沉重,卻毫無節奏。

  我正疑惑時,院外居然傳來醉醺醺的男子口音,「雅意,雅意……是朕,朕來了,快開門!」

  接著是靳七焦急的聲音,「皇上,皇上,雅意姑娘早就不住在這裡了呀!我的祖宗啊,這可怎麼好?」

  竟是唐天霄來了?!

  我不敢置信地又往皇后所居的熹慶宮方向望了一眼,才匆匆地趕過去開門。

  果然是唐天霄,僅著一襲家常的明黃錦袍,髮髻淩亂地踉蹌沖了進來,迷離發紅的眼眸一轉,便握住我的手腕,叫道:「丫頭,帶我去見雅意。」

  我愕然。

  這樣大喜的日子,他本該身著九龍冕服,頭帶十二旒珠冕冠,腳踏黑舄,以一個帝王該有的威儀和氣度,向攝政王和文武百官宣告,他已成年,有著足夠的資格掌握本該屬於他的朝政大權。

  與皇后成禮後,他更當循禮留宿熹慶宮,又怎會在這子時已過的深夜,出現在這樣破舊的冷宮之中?

  靳七滿臉的急怒驚恐,向我使著眼色,「清嫵姑娘,快……快扶皇上進去,給皇上準備醒酒湯。我的皇上呀,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啊,喝成這樣,傳出去還得了?啊……」

  他的嘀咕,被唐天霄的嘔吐打斷。抖著袖子上的穢物,他已一臉的欲哭無淚。

  唐天霄並沒有和以往一般只在廳中暫坐片刻,而是徑直去了我和南雅意的臥房,撲倒在我們的床榻上,又是好生一陣嘔吐。

  我忙給他倒來熱水洗漱,沁月、凝霜也被驚動,急急起身去預備醒酒湯。

  忙亂到近丑時,看他漸漸安靜下來,我再不願明天引來眾人矚目,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正準備和靳七商議,儘快將他不動聲色地送回熹慶宮時,唐天霄忽然抓住了我的手。

  「清嫵,雅意……是不是不在這裡了?」

  我心中一動,咬咬牙,清晰地道:「她……不在這裡。她在另一處地方等著,等著皇上履行承諾,將她娶為賢妃。她已等了兩年,受盡委屈,流盡眼淚。」

  唐天霄慢慢地抬起頭,醺紅的面頰酒意迅速消退,鳳眼微眯,痛楚中漸漸浮出清醒的冷銳。

  我有些想落淚,但唇邊居然還是慣常的微笑,「皇上,你必定不會讓雅意姐姐失望,對不對?」

  唐天霄抬手,揉著我散亂的髮髻,唇角勉強揚了一揚,喑啞說道:「你這妮子,看來冷心冷肺的,對她卻比朕真心多了。朕聽說你為她求見朕,都不敢見你。朕不如你,不如你……」

  我跪下去,向他深深地叩下頭去,低聲道:「皇上能說這話,也足以見得皇上對雅意姐姐的一片心意。既然如此,雅意姐姐的終身大事,請皇上務必三思!就是康侯那裡一時不好拒絕,設法加以延宕也好啊!總比……總比她不得不另嫁他人,斷了心中的指望強。」

  「清嫵,清嫵,你這丫頭,不懂,不懂啊!」唐天霄半支起身,靠在床上歎道,「帝王的婚事,從來不由自己做主。帝王的感情,永遠必須屈從於皇權之下!」

  「那是因為,在皇上的心目中,雅意姐姐不及皇上的皇權,甚至不及禁衛軍的一半統領權!」

  「你說什麼?」唐天霄的眸光瞬間淩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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