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九夜茴 > 花開半夏 | 上頁 下頁
六四


  生活多少會有點宿命的提示,總之,他們消失在黑暗裡,而我們走在了燈光下。

  不過那個時候,我不會想到,多年之後,依舊是我們看著他們的背影為之送行。只是這一次,竟然是陰陽兩界了。

  到了報社,那裡竟然一片混亂,離很遠我就聽見了編輯室裡陸元的怒吼聲:「誰寫的她是程豪的情婦?是他媽誰寫的!你採訪警方了嗎?你瞭解她嗎?你知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她是被綁架的!她是被害死的!」

  我忙走進屋,拉住正在大吵大鬧的陸元說:「陸元!你冷靜一下!」

  「我沒法冷靜!我告訴你,你也冷靜不了!魏如風也死了!他們那天根本就沒逃走!魏如風在西街碼頭燒死了,夏如畫被程豪綁架了!他們,他們都死了!」陸元紅著眼睛,絕望地嘶吼。

  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看到夏如畫的死訊後我就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沒想到原來這預感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應驗,那個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竟然已經消逝如風。

  「陸元,咱們走吧。」我拽著他的胳膊,低聲說。

  「他們……」

  陸元指著報紙還要說什麼,我猛地抬起頭,流著淚說:「你還管他們什麼!夏如畫死在街頭,難道你等著讓員警給她收屍,替她火化嗎?」

  陸元扭過頭怔怔地看著我,我心裡亂得很,抹了把臉轉身走了出去,陸元狠狠地把報紙扔下,跟著我一起下了樓。

  陸元開車帶我到了海平市公安局,路上我們胡亂商量好,因為怕他見到夏如畫控制不住情緒,所以由我去認領夏如畫的屍體,他去跟警方瞭解具體情況。

  我接受了葉向榮的例行詢問,問到魏如風的時候我騙了他。我怎麼會跟魏如風不熟呢?他的眼角眉梢,他的隻言片語我都印在了心裡,但是這是我們之間美好的秘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現實也不允許我告訴任何人,即使他已經死了,但他畢竟還是有罪的,而我要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只有選擇冷漠,這也許就是成人的悲哀。

  當天陸元沒能告訴我魏如風究竟是怎麼死的,他問了葉向榮爆炸案的始末之後,就和員警一起去冷藏室了。我站在一旁看著他一寸寸地掀起了染了血色的白罩單,夏如畫和從前完全不像了,她非常瘦,鎖骨突出,單薄的像個孩子。陸元的手一直在抖,他溫柔地蹭去遺留在夏如畫臉上的血跡,仔細地撫摸著她已經完全冰冷的肌膚,輕輕地呼喚她的名字。

  然而在這個冰冷的房間內沒人能回應他,他跪在那裡,緊緊抱住他深愛的女子號陶大哭。

  那天我沒有陪他到最後,我要回家,要給丈夫做飯,給女兒講故事。男人可以不娶,女人不能不嫁。就像夏如畫對我說的,我過著和大多數人一樣的日子,做著和大多數人一樣的事。

  看著她安靜的遺體,我想在當初她的確是為我著想的。

  最終我們默契地給他們合葬,陸元固執地拒絕了葉向榮提供的所有幫助,我能理解他,雖然我知道那個員警盡力了,他眼中的悲痛不比陸元少,但還是忍不住埋怨。死亡是最大的界限,註定的結局沒有留給活著的人任何機會。

  魏如風屍骨無存,灰飛煙滅,按員警的說法,DNA也不是萬能的,在那種現場,他們什麼都提取不出來。夏如畫死的時候穿著魏如風的襯衫,也就勉強算得上有衣冠家。墓地是我和陸元一起選的,下葬那天只有我們兩個人,看著那用襯衫包裹著的骨灰盒深埋地下的那一刻,我抑制不住哭了出來。我想起了《聖經》裡的那句話:我們從哪裡來,就回到哪裡去,塵歸塵,土歸土。

  他們真的就此化作塵埃了。

  陸元準備了大束的白玫瑰,他親自掩土、立碑。碑銘也是他描的,那小心深情的樣子,不像是給亡人繪字,倒似是給情人畫眉。一直待到傍晚,陸元都不肯離去,他孤獨的身影讓我格外心酸。「走吧。」我對默默地蹲在墓前的陸元說。

  「你說他們幸福過嗎?」陸元怔怔地問,「在這麼短的人生中,真正地幸福過嗎?」

  我一刹那想起魏如風的眼睛,他深邃的眼神中,永遠有一絲淡淡的溫柔,我想那是他黑暗日子裡,僅有的守候和希望。

  「他們曾經幸福過,他們本該一直幸福著。」

  「那他們後悔過嗎?」陸元收拾好筆墨,紅著眼圈站了起來。我看著那兩個人的名字說:「他們還沒來得及後悔。」

  「他們和咱們告別的時候,沒想到會這樣吧。」陸元歎了口氣說,「那時候他們也許是想著要好好活一遍的?

  一現在沒人知道他們最後是怎麼想的了。葉向榮說,他們倆誰也沒留下遺言,如畫那時候已經不清醒了,她只喊了聲魏如風的名字……」

  我拍了拍陸元的肩膀,他抹去眼角的淚,沖我淡淡一笑說:「讓你笑話了。我想起她就難受,這幾年她太受罪了。葉向榮說他們一直關著她,給她吸LSD,那是迷幻劑,她的精神最後已經錯亂了。過幾天我要和他們一起去趟甘南,如畫回海平之前一直在那裡,應該還有點遺物。」

  「你想開點吧,到了那邊,別太難過。」我說。

  「嗯,走吧,我送你回去,孩子也快從幼稚園回來了吧?」陸元撣了撣手上的土說。

  我看看表說:「我老公應該已經把她接回來了。」

  「我覺得你現在挺好的,真的。」陸元看著我懇切地說,「至少能放下,過自己的生活。」

  我笑了笑,沒有答話,我們一起並肩走出了墓園,天邊的浮雲映著霞光,如同鍍了層舊金,我暗暗想著陸元的話。

  我放下了?

  就算放下了吧。

  陸元一直把我送到我家的社區門口,和他道了別,我順路又買了些菜。

  可能是前一陣子有毒農藥傳得沸沸揚揚,最近菜市裡檢驗的更加仔細了。有的菜乾脆不讓再買,那些菜農於是提了價,普通的菜也平白漲了錢。

  我去的時候,旁邊一位相識的主婦正和小販計較,幾塊幾地吵鬧不停。見我過來,便一把拉住壯聲勢,抱怨得更加起勁。小販最終落敗,讓了零頭。

  她欣喜地付了錢,一路向我傳授他們南方人的買賣經:「他們賊著哩,你當是菜少才漲價?早上遇狗我看見了,他家的車全放了進來,後筐裡有的是!呵,真以為什麼都能漲?水電煤氣,白麵汽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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