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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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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仁慶確實有一個叫陸風輕的姑姑,只是這個陸風輕卻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因病過世了,可陸家卻因為一個不欲人知的理由,而必須讓陸風輕「活下去」,因此,一個普通親戚家的女孩兒就成了她的代替品,那個女孩兒,就是陸雲起,也就是後來帶六爺回家的那個陸風輕。 「哢啦,」門鎖被人轉動了起來,我下意識抬起頭去看,六爺輕步走了進來,他一邊回身關門,一邊說,「清兒,抱歉去了這麼久,剛才大哥來電話說的事,我要和老七商量一下,你等急了吧……」 他一回頭就看見了坐在地上的我,嘴角一翹想笑,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那本打開的隨筆上,笑容一頓,他眨了眨眼,又看了一眼木然無聲的我,好像突然明白過來什麼似的,目光瞬即轉到桌上放著的那個木盒上,盒蓋自然已經被我打開了。 我看著他慢慢地走到桌前,伸手去摸了摸那兩把鑰匙,又從桌上抓起了老爺給我的那個懷錶,與他自己保留的那個比較著,然後才轉身盯住我,啞聲問,「這鑰匙從哪兒來的?」我咬了咬嘴唇,沒等我回答,他已然想到我之前說過的那個猜測了,「是不是徐老爺的?他真的是那個。。。」六爺皺了眉頭,嗓子裡好像被塞了把沙子,「許康?」 我沉重地點了下頭,六爺看著我,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那兩塊握在他手心裡的懷錶甚至發出了「吱呀」的聲音,過了會兒,他長出了一口氣,隨手把懷錶放在了盒子裡,然後朝我走來,腿一彎,學著我的樣子坐了下來。 我不自覺地靠了過去,六爺散發出來的熱量,是我現在迫切需要的。六爺感受到了我發自內心的寒冷,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伸出右手將我攏在臂彎裡,我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然後把那本隨筆遞了過去。 六爺似乎猶豫了一下才接過去,雙手無意間地碰觸,我感覺他好像在發抖,可他的臉色依舊平靜,抱著我的手臂也是穩定又溫暖,我只能認為那是我的錯覺。 之前我已經大致地看過了一遍,這十幾頁紙應該是陸雲起在很短的時間內寫完的,越到後面寫得越潦草簡單,她寫這些好像就是為了給誰看的,為了讓人瞭解那曾經的一段過往,也許那個時候,她已經猜到,有些事情將永遠掩埋,不為人知。 可就在那些無奈掙扎的文字之中,依然有著可以讓人感覺到甜蜜的,就是與許康相處的點點滴滴。我看著六爺低頭認真地讀著那上面的一字一句,輕簇的眉頭未再打開過,方才讀過那些文字化成一幕幕情景在我腦海中閃現著。 陸雲起的父親是陸家一個不遠不近的小親戚,讀過不少書,家裡也有些許田產,一家四口過的應該不錯。他們還有著一個很有錢的親戚住在上海,雖然不常見面,但也不曾斷了書信。 在陸雲起十六歲那年,她失去了父親,而後上海的堂叔邀請他們一家人去上海散散心。在那裡,她見到了比她大八歲的堂哥陸風揚,也見到了那個漂亮高挑的堂妹,陸風輕。 陸雲起當時以為風輕的年紀和自己差不了兩歲,而事實上,她還不到十一歲。而最讓她驚奇的是,她和那個堂妹長得居然有六七分像,只不過一個外向耀眼,一個內向溫柔罷了。 在上海的那段日子裡,陸雲起經歷了太多她從未經歷過的,家鄉的安靜和睦,上海的繁華耀目,家鄉的蜿蜒小溪,上海黃浦江的波濤滾滾,一切都是那樣的不同。 但是如果不是在這兒遇到了那個人,陸雲起寧願早些回到家鄉,去呼吸那些沒有脂粉香,沒有美酒醉但卻純淨的空氣,那個人就是許康,也就是老爺。陸雲起在這個本子裡只寫了一次許康的名字,而後都是以「他」來代稱。 陸雲起對於他們之間的相遇,相識,相知,相愛,寫得極其簡潔,但其中那炙熱的愛戀,讓人現在讀起來,依然能夠感覺到她那顆滾燙的心。一個純潔且執著的女孩兒,把自己所有的熱情都給了老爺,從未後悔,就算後來她知道,老爺已經有一個指腹為婚的太太了。 「那個嚴肅的男人,笑起來竟如同孩子一樣,可只有我能看到……」「他說他從來都不會愛,可一個不會愛的人愛起來,會讓人窒息……」「每次我溜出去見他的時候,他總是讓我走在馬路的裡面,他不會拉我的手,他只會牢牢地擋住我,保護我……」 不過寥寥數語,可我怎麼也不能把那個笑起來像孩子一樣的男人,跟徐老爺連在一起。不經意間想起二太太去世不久的那個夜晚,老爺坐在二太太常坐的塌子上,沉思不語。那時的他也是柔軟的吧,只不過不知道,他是在懷念二太太,還是在…… 在上海遇到的幸福,一直跟著陸雲起回了家鄉,那裡距離老爺的老家並不遠,這樣一段距離對於熱戀的人來說不過爾爾。老爺經常會在陸雲起意想不到的時間來看她,為了不讓老爺為難,陸雲起一直都沒有告訴家人兩個人之間的事情,直到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陸雲起的母親是個很傳統的女性,溫柔而包容,而她的弟弟陸雲馳年紀還小,因此家裡的大小事情,已經是陸雲起在操持了。兩個人決定各自對家裡實言相告的時候,陸家母親自然是晴天霹靂,想不到女兒竟然要給人去做小。 但是在爭吵哭鬧之後,女兒已經懷孕的事實,讓這個善良的婦人徹底沒了主意,好在老爺憐惜陸雲起,並不讓她跟著回去老爺的故鄉,而是繼續留在自己的家。陸雲起好不容易安撫了家人,一心等待著老爺的好消息,可最後等來的並不是老爺,而是她的堂叔和堂兄。 在陸雲起母親還沒有來得及跟親人客氣禮讓一番之後,那位她稱為兄長的人就說出了一番讓她感到天崩地裂的話。那個姓許的男人只是帶走了女兒的心,而眼前那個所謂的親人,卻要連女兒的人都要帶走。 陸氏無法想像,自己的女兒要代替另一個人活下去,去承受那個女孩兒原本應該承受的命運。出於一個母親的本能,她講出了陸雲起已經懷孕的事實,還有那個叫許康的男人,這個沒有見過多少世面的婦人,天真地以為這樣的隱秘應該可以打消對方的想法。 可這一切都無濟於事,在陸雲起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她已經明白,堂叔要的是她這個人,她眷戀的人,事越多,那堂叔用以威脅她的理由也就越多。在堂兄的閃爍其辭裡的閒聊中,她聽明白了些什麼,當她去尋找母親,在屋外聽到堂叔的那一番說辭之後,她已經做了個決定。 堂叔拿年邁的母親,年幼的小弟,現在還有她癡心相戀的男人來威脅她。而陸雲起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留在這兒,生下這個孩子之後再跟他們走,不然一屍兩命,陸家老爺什麼也得不到。陸家兩父子盤衡利弊之後,答應了。 一個為了保護家人,愛人和孩子的女子會到什麼樣的地步,恐怕連陸家老爺也不曾想到,一個天真的,陷入愛河而無法自拔的女孩兒,近乎在轉眼之間就成熟了。 陸家父子帶來的人不少,名義上是伺候在陸家老爺回上海之後,留下來的陸風揚,實則是嚴密地看守著那一家人。陸雲起日後才知道自己當初猜的沒錯,陸老爺曾交待過,如果有男人來找陸雲起,那麼這個人絕對不能留。 陸家母子對於陸雲起而言是個人質,而一個知道陸雲起真正身份的外人,對於陸老爺而言,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威脅了,而威脅,必須除掉。 可沒人知道,在陸雲起聽到陸老爺那番說辭之後,先回到自己住的二樓窗前,把一個曬在窗外的紅頭巾收了起來。那是個信號,是個警告徐老爺,不要過來的信號。原本兩人約定彼此掛起紅色的時候,就是兩人相見之時,可現在,這卻成了救他命的唯一指望。 陸雲起只慶倖,她還未曾將老爺的真名來歷告訴過母親,雖然那只是出於一個女孩兒的倔強,她想向母親證明,自己只是愛上了這個男人,跟他的家財出身來歷都沒有關係。 徐老爺在此地也有買賣,自然是為了陸雲起,這個店面就是一個最好的掩護。小小的酒鋪離著陸家並不遠,眺望過去剛好可以隱約看到那扇窗,還有窗外支起的曬杆。 忐忑不安地過了一個月,老爺果然沒有出現,陸雲起才放下心來,他定然發現了什麼不對勁了。陸風揚試探地說起了這件事,因為當初陸氏曾說,那個姓許的男人很快就會回來娶陸雲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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